冬至日後。


    朝中如何暗流湧動,又有多少人處心積慮謀劃著從民生署中分一杯羹,許玥這邊卻如風暴中心一般平靜。


    沒辦法,已經封印。


    想要做些什麽,好,等明年吧!


    天大地大,沒有過年大。


    許家今年是第一次全家在京城過年,不同於去年的手忙腳亂,有了長輩幫襯,許玥徹底從家事中解脫出來。


    每日閑來無事,便用心翻閱曆年來濟貧署、慈幼局等地方的記錄。


    七八日後,她得出了結論:


    ——一個爛攤子。


    完全靠朝廷撥款,才勉強存活下來的地方,裏麵的人幾乎沒有獨自生存的能力,處於半死不活的狀態。


    陷入思考時,許玥屈指在桌上有節奏的敲擊,發出篤篤篤的聲音,這讓她的思緒更加清晰起來。


    良久,輕輕一笑。


    百聞不如一見,還是要實地考察一次才好。


    …………


    十二月十五。


    許玥遞了拜帖,要去程閣老家拜訪,論起,這並不是她第一次登門,卻是最正式的一次。


    又是年前拜訪,自然帶了不少禮物,程閣老沒有在書房見她,而是一同去了花園子裏的暖房遊玩。


    到了地方,揮手讓下人退出去。


    程閣老含笑道:


    “冬日觀花,精妙之處便在於安靜,下人陪在身邊反而累贅。”


    暖房風景獨好,各色不應季的花草錯落有致的擺放,幾乎一步一景,程閣老背著手走在前麵,輕聲為許玥介紹一株奇蘭。


    眼看著氣氛融洽無比。


    就在這時,外頭一陣嘈雜聲:


    “我跟你們說,我家裏的暖房有一株素冠荷稟,是一等一的品相,抱出去絕對壓下其他花草,贏得……”


    不知為何,後麵幾個字聲音一下子輕了不少。


    許玥神色微妙的望向程閣老……以及他手邊的蘭草。


    這,很難評。


    比起她這個不好開口的客人,程閣老聽見那個熟悉的聲音,心中咯噔一下,隨後火噌蹭蹭的往上冒。


    孽孫啊!


    暖房不大,來者很快出現在兩人的麵前。


    程三郎,程訥一身錦衣狐裘,玉冠腰墜無一不有,身後沒有其他下人跟著,長相俊俏。


    有一點特別引人矚目。


    大冬天的,他手上還有一柄折扇。


    好一副世家貴公子的模樣,還是要風度不要溫度的那種。


    許玥心中好笑,身邊程閣老的氣壓已經低到了一定程度,腦子稍一轉,她便明白了什麽。


    這位應該就是程閣老“不成器”的孫兒吧?


    下一秒,她的猜測證實。


    “不在屋子裏好生讀書,你來這要幹什麽?”程閣老臉黑如墨,好似眼前的程三郎迴答不對,就要下狠手抽一頓似的。


    “迴祖父,朝中封印,孫兒閑來無事和幾個朋友約了小會,預備尋些稀罕的花過去養養神,所以來了暖房。”


    程訥不敢撒謊,避重就輕的道。


    其實,是約好了去捧一個近來聲名鵲起的戲班子場,各自聚到一起,自然會爭鬥起來。


    有人提議金銀太俗,所以尋了個主意,讓各迴各家,尋一盆花過來,誰的最好誰就勝了,既雅又和氣。


    他說完後,即便祖父的威懾還在眼前,眼神還是忍不住往旁邊看去,滿目奇花異草也奪不去此人光采。


    風姿特秀,絕代風華。


    隻站在那裏,就好似截了天上明月七分光華,令人想到霜雪和烈酒,常人見之,自慚形穢。


    這位許大人,倒是名不虛傳。


    程訥腦中還在想這些,那邊,程閣老嗤笑一聲,隻覺自己丟了好大的人,自己還想著從暖房出來,給許玥和程訥牽線搭橋。


    現在?


    他隻想把孽孫抽一頓。


    程閣老歉意的對許玥道:“讓大人見笑了。”


    “子孫頑劣,油嘴滑舌,原給他起一個訥字,是想讓他如君子一般訥於言而敏於行,誰知這名沒起好,恰恰翻了個頭。”


    許玥餘光見程訥臉上清晰可見的不服之色,倒是理解了程閣老。


    她記得,程家孫輩,唯有這一個程三郎早早中了同進士,雖說名次不佳,可念及他的年紀,也算年少有為了。


    可想而知,程家在他身上傾注了不少……可惜。


    這般喜怒形於色,不是有城府的人,在官場上如何混的下去?


    何況,程家已然不能庇護他太多,還這般遊戲人生,日後成就定不會高。


    她沉吟一會兒,便道:


    “貴家公子尚且年少,交遊廣闊不失為一件好事,大人莫要多慮。”


    可是,你比他小了七八歲啊!


    程閣老想到這,心中一陣苦澀,匆匆點頭,又看向程三郎氣不打一處來,厲聲讓孫兒過來,轉頭對許玥道:


    “古人說兒孫自有兒孫福,老夫慚愧,做不到這一點……隻能厚顏為他圖謀了。”


    隨後,在程訥懵圈的臉色中,他的祖父三言兩語把自己交給了許玥,直言任其使喚,什麽髒活累活都好。


    這話說的很真摯,不是什麽客氣話。


    許玥聽了出來,知道程閣老是醒悟過來,貴公子已經不適合如今的程家了。


    程訥也聽了出來,百般不願。


    他,他可是閣老府上的公子,何必要這般汲汲營營,


    他剛想說什麽,被祖父一個冷厲的眼神止住,又聽其語氣平淡的聲音:


    “你日後一切都聽許大人的,讓你做什麽就做什麽,若我聽到一絲半點關於你的不好風聲,仔細你的皮!”


    嚇得他頭皮發麻。


    許玥自然不會拒絕,免費的勞動力當然香,便道:


    “大人放心。”


    她手上有的是事情幹。


    等兩人出門,程閣老搖頭自言自語,你是程家人,享了程家幾十年的福,也該讓你迴報一二了。


    …………


    出了程府。


    馬車內,程訥坐立不安,如同還在夢中一般,又是擔心和朋友失約,又氣憤於祖父把自己的斥責。


    他轉頭一看,許玥正在喝茶,望之如同一副傳世的千古名畫,動人心魄。


    想了想,程訥開口:


    “許大人您看,現在快年末了,想必手中也沒什麽事情,不如……”


    把我放下來,他還能去借一盆花,趕一趕還能趕到地方去。


    茶盞落在桌子上,發出細微的聲音,程三郎不知為何,後麵的話說不出口了,也許是馬車內的氣氛,也許是許玥清冷的氣質。


    “你說錯了,事情多的很。”


    又吩咐馬車夫:


    “去京城南邊。”


    此處正是濟貧署等幾個地方所在之處,她本就準備,下午過去的,現在倒是多了一個人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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