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封兩位和親公主的事,並沒有受到很大阻擾,正如許玥所想的一般——朝臣不關心、不在意。


    即便如此,若是安寧長公主貿然將此事提出,得到的反撲也會極為猛烈。


    聽起來很矛盾。


    事實卻分毫無差,對於大周來說,每個人都有他的位置,兩位早逝的公主,沒有活下來,就幾乎注定是個“小人物”。


    完全不同於安寧長公主。


    看,這是先帝懦弱不敵胡人,送出去和親祈求和平的公主,是大周那段黑暗時光的象征。


    但是她勇敢的生存下來了!


    大周強盛起來,又迎迴長公主,把胡人的臉踩在腳底下摩擦,曾經失去的東西,通過此舉又找迴來了。


    多麽的振奮人心,揚眉吐氣,讓人一想到安寧長公主,心中就平添一種豪氣和優越感。


    所以,即便是之前不太讚同接迴長公主的人,當安寧迴來時,也為她披上一層金光閃閃的外衣,加以讚美。


    許玥心道:這種情緒微妙又脆弱。


    ——安寧長公主若是安分當這個象征物,什麽都不會發生,她偏偏不肯……


    朝臣們聽上首天子言,此事是安寧長公主提出的,心中頓時詫異無比,好似在斑馬群裏發現了一匹黑馬似的。


    居然還有這樣的人?


    舍己為人這種崇高的道德,就是因為稀少,才為人推崇啊。


    沒有管下麵臣子反應如何,天子繼續說了下去:


    “……追封懷思長公主、懷真長公主,令陪葬皇陵,享宗廟香火祭祀,因無子嗣,百官為其服白三日。”


    殿中臣子一時怔住了。


    這時——“陛下聖明!”


    一聲長唿在所有人之前響起,眾人心中一麻,都不必轉頭,就能猜到是誰。


    果不其然。


    程閣老小碎步出列,先以優異的文學水平肯定了兩位長公主的貢獻,又明裏暗裏讚揚天子的寬仁英明,慈愛姐妹。


    當然,少不了對先帝的diss。


    聽他說話,許玥心中有些好笑,看向天子,嗯,已經可以看出心中的爽快了。


    這時,周閣老不緊不慢的出列。


    先拜一禮,神情嚴肅,讓人心中頓時一緊,誰知下一秒:


    “陛下,胡蠻禽獸之類大逆不道,兩位長公主貴為皇家女眷,下嫁其族,竟使長公主早夭。”


    “這先不提,長公主亡故之後,駙馬居然未曾守孝!”


    周閣老義憤填膺的表示:


    這樣眼中沒有陛下,沒有大周,沒有皇室的狗東西,絕對要狠狠懲處,不然不足以安天下人之心。


    至於怎麽懲處?


    當然是隨陛下的心意了,身為臣子,怎麽能越俎代庖呢。


    好家夥,許玥心中為周閣老叫了一聲好,真真是打開了新思路。


    對啊,尋常人家妻子死了,還要斬衰一年呢,何況是大周金尊玉貴的公主。


    而且正好,當初兩位長公主嫁的人都是胡蠻中一等一的大貴族,他們的子嗣、部落也應該為長公主服喪嘛。


    什麽,沒有服喪?


    那就都有罪。


    天子眼睛緩緩亮了起來,語氣親熱的對周閣老道:


    “愛卿所言甚是,朕竟一時都沒有想到此處,胡人可惡,絕不可輕饒。”


    這邊,程閣老先是一呆,發出疑問,我怎麽沒想到這個呢。


    隨後咬牙切齒:


    好你個姓周的,罵老夫馬屁精,你才是馬屁成了精吧!


    許玥不由會心一笑:大周,眾正盈朝啊。


    …………


    大朝會後。


    許玥又參與了一個天子緊急召開的小朝會,主要議題:


    ——如何“懲處”胡蠻。


    眾臣集廣思議,反複推敲,討論的十分熱烈,直到黃昏才意猶未盡的停下了嘴。


    不怪他們這麽上心。


    別看晉王打了勝仗,但他打的是閃電戰,直搗龍城的那種,而胡蠻是遊牧民族,權貴們並不居住在一起。


    換而言之,打勝了,沒撈到什麽。


    如今有了這個理由,大周可以名正言順的要錢糧物資,還能挫胡蠻威風。


    沒過幾日。


    基本的章程終於定下來了。


    許玥受天子托付,執筆以記,大臣們一個比一個狠辣,李尚書著重於金銀之物,索要巨額賠款,正正好卡著脖子那種,讓胡蠻貴人肉疼,又不至於要了命。


    再比如,讓“不孝”的胡人子弟來京,為兩位長公主守孝。


    至於幾年?


    那當然是大周認為這些人心中悔悟之後啦。


    除此之外,還有小打小鬧如令胡蠻上貢手抄經書之類的事情。


    許玥聽在耳中,好似看到了一群人圍坐在餐桌旁,用刀叉將昔日威猛不可一世的獵物分割血肉一般。


    她知道,這一切並不是自大的索求,而是憑借如今大周的赫赫威勢,連續累計的勝仗,邊關成千上萬的將士。


    臥榻之側,豈容他人鼾睡。


    反之,你的身旁有一個隨時可以暴打你一頓甚至殺了你的大家夥,心驚膽戰都不足以言道,恐怕晚上睡也睡不著。


    這種情況下,要些金銀、讓子弟為質、乃至割地,都是看似困難,實則簡單的事情。


    不是隻有漢人上層會骨頭軟的。


    若不服,多打幾次就服了。


    最後一個字收尾,墨跡都還未幹,便被收了上去,天子心滿意足的看了一會兒,忽然環視眾臣,又歎:


    “胡蠻之地偏遠貧瘠,大周雖能壓下他們,朕卻不能讓他們亡國滅種,不然也不必這麽迂迴了。”


    眾臣,包括許玥盡皆默然。


    有什麽辦法呢,縱觀曆朝,無不是如此。


    草原上的統治族群換了一個又一個名字,沒變過的是對中原的侵擾,是不想徹底把草原這一大患平息嗎。


    是沒有辦法啊!


    能打,打完了之後總要有人統治,可草原特殊的地理位置,讓他們總是不能融入中原文化。


    往往這一朝國柞衰敗,草原便又失去了控製,萌生出新的政權來。


    天子歎完之後,也沒怎麽放在心上,轉頭喚許卿之名:


    “許愛卿。”


    遲了一兩秒,下首光風霽月的近臣才迴應,好似剛剛在想什麽。


    “微臣在。”


    “將這封國書正式謄抄,不僅要發往胡蠻,其餘屬國,亦要去書一封,以資警告。”


    “微臣遵旨。”


    許玥心中明白,這是為了殺雞儆猴,而胡蠻就是這隻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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