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玉年開始說話之時,勳貴之中人人的臉色都變得不太好看了——這件事過去十幾年,最初的恐懼已經轉化成了理所當然。


    好似從別人家偷了一塊表,剛開始是忐忑不安的,隨著時間的推移,這塊表在他們心裏從一開始就存在。


    這塊表就是我家的!


    被揭穿之後,第一反應不是羞愧,而是赤裸裸的憤怒和羞惱。


    你為什麽偏偏要說出來,讓我臉上不好看!


    真真該死!


    南寧侯黑著一張臉上前一步,二話不說撲通跪在地上,發出的脆響讓許玥聽著都疼,大聲道:


    “陛下不可妄信公主。”


    說著磕了一個響頭,抬起來臉上布滿了淚水,邊哀泣邊道:“先帝在世之時何等英明,怎麽會為我等臣下所騙……”


    哦豁,踩雷了。


    許玥感知敏銳,不必去看都能發現身邊天子突然陰下來的氣息。


    嘖嘖嘖,真不會說話。


    勳貴一方,減十分。


    南寧侯也不是個傻的,隻是一時口不擇言,說完就反應了過來,差點咬了自己舌頭,硬著頭皮繼續說了下去:


    “何況,國庫銀子之類有存下來的文書賬本記載,先帝也不能平白送到我們家,若要說鹽引之類,先帝確實賞了些下來。”


    頓了一下,他輕巧的道:


    “那隻不過是先帝仁慈,將崩之時,念及我等家中入不敷出,方才賞下了這些以維持家用……”


    “家用?”


    玉年公主冷笑出聲,神情嘲弄:


    “價值數百萬的鹽引隻是家用,南寧侯和你們這些人的家中開銷倒是大的很啊!”


    其他勳貴七嘴八舌開始答。


    “公主此言不差,我等無用,未曾在朝有何要職,家中人口繁多所以花銷也大。”


    “不錯,兒女婚嫁就是一筆巨資。”


    “還有人情往來、婚喪喜事……”


    有個人特別勇,直接道:


    “公主孤身一人久了,怕是不知道大家族的煩惱,若有意再嫁,進個人口多的家族做主母便明白了。”


    “柴米油鹽醬醋茶,樣樣都是錢啊!”


    這話誅心至極,玉年公主無夫無子,雖然在許玥看來過得是神仙一般的日子,尋常人卻覺得有缺憾。


    往常玉年不在乎這些酸話,反正不敢在她麵前說,現在卻被罵到臉上了,又是新仇舊恨合在一起……


    他話音未落。


    噔噔噔噔噔,玉年公主咬牙切齒,以掩耳不及迅雷之勢一把抄起旁邊放著的花瓶,直接砸到此人頭上。


    笑話,論起不講理和跋扈,誰能比得過這位公主。


    砰的一下。


    驚叫聲四起。


    許玥看過去,隻覺公主準頭不錯,正正好爆了頭,鮮血直流,此人被砸的巨痛,好似氣紅了眼竟然撲了上來。


    來勢極兇,別人都沒反應過來——君臣地位尊卑就在此。


    公主可以砸你,作為臣下隻能先受著。


    這不陛下還在嗎,你可以去請求陛下做主,萬萬沒有直接對打的道理。


    “小心。”


    天子見此景象都嚇了一跳,一句小心吐口而出,臉上已經帶上了怒意,其餘人更是嚇的不行。


    眼看就要此人就要撞過來了。


    突然,又飛了出去。


    足足十幾步遠。


    在場人臉上驚怕的表情都還未褪,就凝固在了臉上。


    剛剛,發生了什麽?


    “謝許大人援手。”玉年公主帶著後怕的聲音響起,也喚醒了眾人。


    這才發現,不知何時許玥站在了玉年公主之前,麵色從容淡定,連衣角都沒有亂一點,任誰也看不出她剛剛踹飛了人。


    勳貴們安享富貴,自然免不了身寬體胖,那個人起碼有百五十斤呢。


    再看許玥。


    長身玉立,風采昭昭。


    這居然能踹的動?


    “臣下應有之義。”許玥活動了一下筋骨,心情不錯,眼見動手的人被侍衛製住,恰時開口:


    “寧平伯以下犯上,請陛下定奪。”


    眾人被此言轉移了注意力,起居郎可能文武雙全什麽的雖然也重要,可還是處置寧平伯比較要緊。


    崔首輔當仁不讓,義正言辭的道:


    “當著陛下的麵行兇,此人狂悖,臣請陛下嚴懲,以正威風。”


    靜江老郡王作為宗室之長,也站了出來請治寧平伯之罪。


    “準。”


    天子含怒道,在他心裏,玉年再怎麽樣也是皇室公主,代表著皇室的顏麵。


    她行止有錯,宗正在此,朕在此,難道會無視嗎?


    你不相信朕和宗正是一罪。


    當朕的麵攻擊皇室公主又是一罪。


    罪上加罪的後果,又不是開國時世襲罔替的爵位,沒什麽顧忌,寧平伯直接被褫奪了官爵,淪為平民。


    一個伯爵,就此落幕。


    許玥引以為戒,所以,人不要被怒氣衝了頭腦,陛下和社會不是你娘,可以原諒包容你的錯誤。


    被反剪雙手死死壓在地上的寧平伯聽了這話,麵色慘白如鬼,頭上、肚腹的劇痛都顧不得了,拚命求饒:


    “陛下恕罪,臣……”


    可惜,天子不想聽,直接讓人拉了下去。


    還沒開始多久呢,就無端折了一個寧平伯,勳貴一方氣勢便落了一截。


    他們受了打擊,玉年公主這邊卻氣勢大盛,剛才之事她很快就緩了過來——笑死,被奪爵、被打的又不是她。


    “閑話少說,數百萬兩鹽引何其之大,先帝若是賞了你們,為何不記載於冊,皇兄去查一查,那一年的鹽引數目必定是有缺口的。”


    勳貴們冷汗冒出。


    拚命的迴想,當初這鹽引是走正規程序給自己的嗎?


    哦,好像不是。


    先帝直接從懷裏掏出一疊子給的。


    草,一種植物名稱。


    “還有……”玉年公主心中酸澀,父皇有千不好,萬不好,對她總是好的,臨走的時候對於勳貴也留下了暗手。


    隻是不到萬不得已,她不願意和天子低這個頭。


    最主要的是,揭露出來,勳貴貪得無厭,難道先帝之舉就好聽了嗎?


    昏庸無能還是留情的。


    下一秒,她說出先帝駕崩的那一年,這些勳貴家中幾乎都在各處購置了地,這些地名為山地,實為各色礦山。


    聽到有金、銀、銅這三種,天子唿吸都困難了起來,氣恨至極。


    看著勳貴們,眼中隻有一個意思:


    朕要把你們都鯊啦,鯊啦!


    其餘鐵、煤、汞、鉛等雖占了大頭,除了鐵讓人側目之外,剩下的也不咋引人注目了呢。


    當然,這些都是小礦,可以讓一家富貴不盡,放在朝廷麵前沒啥。


    許玥還是要感歎一句好大的膽子,所謂馬無夜草不肥,人無橫財不富,這句話被勳貴們實施的淋漓盡致。


    眼見陛下氣成了河豚,勳貴試圖挽救一下,還是南寧侯,強自開口,模糊掉這些過錯隻道是先帝非要賞的,他們也沒辦法。


    厚顏無恥的道:


    “……君有令,臣等豈能不從。”


    好像銀子、鹽引、礦產這些都是先帝老糊塗了,硬要塞給他們,他們拒絕不了隻好接受一樣。


    在場人都知道真相如何,麵上無一不含譏諷之色。


    臭不要臉。


    勳貴們此時卻無聲的達成一致,不要臉能減輕罪名,那就不要臉好了。


    這樣論下來,他們雖有罪,卻隻能說太貪了,先帝給了好處就接了下來,大頭在先帝身上……他們頂多算個知情不報。


    南寧侯不必看也知道,天子的麵色絕對不好看,以後日子絕對不好過。


    心中一歎。


    這一關過去之後,皇後那邊,他們要下血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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