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玥此次石破天驚之舉,隻有一個目的——將《女規》這種臭不可聞的東西死死踩在腳底下!


    殿中一時安靜無比。


    原本已經準備好踏出隊列,開啟新一輪大朝會論戰的臣子,默默收迴了自己的腿,豎起耳朵,雙目炯炯有神。


    一眼望過去,殿內大部分臣子都是這般樣子。


    又是期待又是驚訝。


    還帶著一絲茫然和不解。


    說白了,一個無寵無子的皇後,存在感還比不上許玥她本人呢。


    現在這情況是發生了什麽?他們落伍了不成。


    天子心中也是一驚,還是擺擺手,淡淡的道:


    “哦,皇後有何不當之舉?”


    此言一出,勳貴一列的承恩公臉色肉眼可見的黑了下去,陛下的態度一眼即知——對於皇後被彈劾他並不想維護什麽。


    承恩公像要剝了許玥的皮一般,惡狠狠的望著她,仿佛下一秒就要撲上去咬死人一般。


    許玥彎腰以示對皇室的敬畏,神情凜然,隨即大聲道:


    “臣以為,皇後撰寫之女規,是貽害千年,禍亂社稷之舉,若不遏製,對天下有百害而無一利!”


    話剛落地,殿中靜的落針可聞。


    聽聽,貽害千年,禍亂社稷?


    這是個什麽等級的罪名,眾臣心裏揣度一下,女子中連褒姒、妲己都沒這個本事吧。


    皇後寫了一本女規,就貽害千年了?


    隊列之中,此時有不少擔心的目光望向許玥,腦中風暴,等會兒要以什麽樣的理由把這一節遮過去。


    這邊,承恩公終於忍不住了,如餓狼撲食一樣幾步走到許玥近前,目光森冷,咬著牙開口:


    “你這邀名小人,為一己之名聲,安敢欺辱國母,便把你奪官去職,施以千刀萬剮之刑法也不為過!”


    說完轉頭又朝天子請求:


    “陛下,臣為皇後之父,眼見此人大逆不道,辱及皇後,為父有憐子之心,為臣更是憤怒無比。”


    聲音陡然加大,一手指向許玥:


    “臣請陛下將此子明正典刑。”


    幾句話,將許玥打做為了求名,不擇手段的奸人。


    而眾人屏息之時,許玥依然不懼。


    啪!


    清脆的一聲,許玥出手毫不留情,一把將承恩公指著自己的手指拍了下去,猝不及防的,更走近一步。


    雙目似含了火焰,直直對上承恩公:


    “何其可笑,皇後之罪,便在於為邀名獲利不惜一切,如今承恩公卻把這帽子扣在臣的頭上,滑天下之大稽!”


    承恩公麵皮抽動,勃然大怒,又聽麵前人語速逼人的開口:


    “你為臣,我亦為臣,是非功過由陛下定奪,在陛下麵前承恩公連說話的機會都不給我……難道是心虛了?”


    往日風輕雲淡的少年近臣,此時言辭鋒利,如出鞘白刃,寒光逼人。


    承恩公竟一時被其氣勢所奪。


    臉色漲紅,張了張嘴,說不出話來。


    這時,天子神情淡淡:


    “好了,許愛卿既要彈劾便一次說個清楚,承恩公也不要急於一時。”


    許玥收斂了氣勢,恭謹道:


    “臣聽旨。”


    “臣也一樣。”話出口,承恩公恨不得咬了自己的舌頭,隻能更惡意的瞪視許玥。


    笑話,如果怕這一點點無關緊要的恨意,她就不會彈劾皇後了。


    許玥神情肅穆,一條一條的道出《女規》之罪:


    “其一,身體發膚受之父母,不可輕易毀去,女規中卻極高的推崇女子若喪夫,則割發毀麵,甚至殘害肢體。”


    許玥突然轉頭,看向其他朝臣:


    “中原千年禮儀之邦,處處皆禮,哪一位聖人不是說要敬愛自身,皇後所書女戒卻走入了魔道。”


    “以此等血腥野蠻之舉為榮,身為一國之母,是天下女子的表率,人人跟著學,那會是什麽景象?”


    “四處有女子或無長發,或少鼻唇裂,或手腳缺一,何其可怖!”


    朝臣臉上都有了深思。


    承恩公似乎抓住了一個破綻,冷笑出聲:


    “許大人此言差矣,所謂夫為妻綱,女子務必以貞烈為上,夫死其不能追隨而去,所以,才退而求其次,以割發代替。”


    “世間哪有那麽多喪夫女子,你不過危言聳聽罷了。”


    還有一點他沒說,又哪有那麽多貞烈女子。


    “是嗎?”


    許玥輕聲問,然後吐出了一連串的數字,起初眾人還不解其意,到後麵才恍然,這是天下曆年人口,還有戶籍中所有男女二婚的人數。


    李郎中方才恍然大悟,為何許玥找自己借了曆年積灰的文書,想起堆成小山似的文書,他心生敬畏。


    “……這樣便可粗略估算出喪夫女子有多少,確實不多——一百二十三萬罷了!”


    一百二十三萬還不多?


    有人想象力好,若有一百多萬因喪夫而如女規所說一般割發毀麵……打了個激靈,太可怕了。


    承恩公還欲強辯:“誰知你說的數字是真是假……”


    “好,那就除去這一節。”許玥冷淡的打斷了他,承恩公忽然有了一種不好的預感,下一秒預感成真:


    “皇後書女規,那麽承恩公一家定是嚴格執行此規了,我聽說你家也有喪夫女呢,比如國公之妹,守了望門寡,怎麽不割發毀麵,反而再嫁?”


    “我聽說還生了三個兒子,嘖嘖嘖,實在大逆不道。”


    “還有皇後的三妹妹,早年好像也嫁了一次,夫君落水而亡,怎麽也又嫁了?”


    許玥聲音越發譏誚,無視承恩公氣的和蛤蟆一樣的老臉,一一數出承恩公家族中的再嫁女。


    承恩公一族人丁繁茂,人多了,總有不少再嫁的。


    有臣子在心中對比,發現自己知道的她無一遺漏,這心思也太密了一些,不知要花多少功夫了。


    最後一句話更是讓人直唿大膽:


    “皇後不僅是承恩公之女,還是皇室宗婦,有了女規,日後王妃、公主喪夫也要如此才好。”


    人群之中的師公居然鬆了一口氣,覺得隻是王妃、公主,沒有扯到太後……不,這孩子太大膽了。


    餘尚書頭皮一麻,氣急的很。


    “你,你你放肆。”


    承恩公氣息喘喘,說話發抖,心中埋怨女兒不謹慎一點。


    “微臣確實放肆,請陛下問罪。”許玥並不反駁,一下跪倒在地,雙手貼額誠懇的請罪。


    上首天子神情淡漠,讓人摸不準脈,向下望了一眼,良久道:


    “禦前失儀,兩人都罰俸三月。”


    “臣謝陛下。”許玥又一叩首,心中真正的感激無比,而一旁的承恩公臉由紅變綠——憑什麽把他也給罰了!


    “此節確實不妥,卻不足以配上禍亂社稷之名,許卿可還有話說?”


    “自然是有的。”


    天子點了點頭,又道:


    “起來迴話。”


    許玥謝恩後起身,其他人一半目光打量和木頭一樣杵著的承恩公,暗自搖頭,真以為自己是陛下嶽父了,沒點眼力見兒。


    後麵的語氣依舊激烈無比,許玥道:


    “女規第二罪,便是罪在不許女子識字讀書,少出門,隻關在屋子裏繡花打理家事就好。”


    這就讓人好奇了,說實在話,現在流行的想法確實如此。


    怎麽就禍亂社稷了呢?


    承恩公袖手冷笑:“女子無才便是德,許大人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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