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悔啊!


    苦澀的淚落到心裏,魏王明麵上還是氣勢洶洶的怒瞪林中丞和孟子維,好似要用眼神淩遲千萬遍一般。


    心中卻唯有後悔。


    悔的像擰一擰,都能擰出後悔湯來。


    這個情況完全不容許他如心中所想一樣隻是罰酒三杯,可如果依律而行,他未見棺槨,然多次犯下盜墓之罪,至少是一個杖一百的結果。


    杖一百是什麽概念?


    足以將一個好好的人打成死人,下一點重手,能把犯人打的分成兩截。


    許是對杖刑的害怕,魏王難得聰明了一次,他望著四周表情肅穆的臣子冷笑了一聲,然後對林中丞道:


    “禦史中丞好記性,卻不知道你記不記得八議之禮?”


    這句話一出,眾人一怔。


    許玥在飛快的記下這句話後,心中感歎,誰說魏王一定沒腦子?


    這不是打臉了嗎。


    人家可能隻是擁有限定版腦子,這不,一旦關係到自己的屁股存亡,腦子一下子就上線了。


    八議,指的是源自西周的“八辟”,規定八種人對犯罪必須由皇帝進行裁決,或者減輕刑罰的一種……法律。


    隻能說這個時代,法律並不是完全的獨立,受限於方方麵麵。


    比如,這個八議的具體內容,就是議親、議故、議賢、議能、議功、議貴、議勤、議賓。


    其他的且不說,魏王至少占了兩個。


    議親和議貴。


    親者指的可不是你家親戚,而是皇親國戚,魏王是天子之子,在這一項上具有天然的法理。


    而議貴,指的是官位高、爵高的人。


    魏王受封親王,親王是超品之爵,議貴對他也起作用。


    即便八議到了如今,一般不被提出來了,隻隨天子心意,他想用用呢,你就可以八議一下,不想用呢,隻能老實受罰。


    可這項古來有之的律法,還是白紙黑字的寫在當朝律法書上,沒有人可以說它不存在。


    林中丞驚訝於魏王可以想到這裏,也反思了一下自己的傲慢:


    ——蠢貨也有春天嘛。


    保不準積攢的腦子就是要用在關鍵時候呢。


    正在盤算如何反駁於魏王之時,沉默的天子開口了,他的嘴角輕輕揚起,眼神卻冰冷的落在長子身上:


    “八議?”


    “朕倒是忘了這一出了。”


    魏王心中一喜,正要向父皇求饒,他真的已經知道錯了,不該相信小人,也不該為一己私利讓門人四下牟利。


    隻不過現在還有外人在,不能讓外人見到丟臉的樣子,等人走了,他再使出渾身解數,一定要讓父皇原諒自己。


    其他人不知魏王所想。


    ——他們都低下了頭,如同鵪鶉一樣小心翼翼。


    開玩笑,眼看著暴風雨就要到來,當然要好好保護自己,不然不小心被卷了進去怎麽辦?


    許玥也是一樣的低調。


    除了手上的筆不停之外,連一片衣角都不動一下的。


    果不其然,天子壓在心裏的那一口氣再也按捺不住噴發了出來:


    “生你這個逆種,朕的臉麵都丟盡了,前朝皇陵被本朝親王盜挖,來日史家工筆可會饒恕大周,對朕可會筆下留情?”


    不可能。


    眾臣心中默默給出了答案。


    天子還在繼續,甚至從椅子上站了起來,指著瞬間麵無人色的魏王冷笑,這笑好似從冰窟窿裏撈出來的一樣:


    “始作俑者,其無後乎?”


    “你開了這樣一個好頭,若是有一日大周顛覆,後繼之朝還會顧及朕和諸位先帝的皇陵嗎!”


    許玥在心中迴答:


    也不會。


    自古以來,在位的皇帝除了少數幾個如漢文帝一般推崇薄葬的,死後陪葬的金銀財寶都是如山如海。


    是常人無法想象的財富。


    不然為什麽曹老板厚著臉皮搞摸金校尉,因為真的有錢啊,很多很多的錢,足以養軍隊和打仗了。


    魏王和他麾下一幹蝦兵蟹將,拿著鋤頭和鏟子都能弄出這麽多銀子,可想而知皇陵的富裕程度了。


    沒理由的時候,就蠢蠢欲動了。


    這下子有了一個能遮羞的理由,比如大周無道,什麽親王發墓之類,緊緊臉皮撅了大周的皇陵也不一定。


    似乎明白了問題的嚴重性。


    魏王終於品嚐到了絕望的滋味。


    最後的結果是,削去超品親王爵,魏王隻剩下一個皇子的身份了。


    天子猶自不解氣:


    “現在議貴你是不能了,隻剩下了一個議親……起居郎!”


    猝不及防被點到了名,許玥行雲流水一般起身,從幾案後出來,拜於一側:


    “臣在。”


    “將你的文卷拿來朕一觀。”


    許玥依言而行,天子翹著腿,一目十行也不為過,很快看完了全部的記錄,心中又是澀然不已。


    記的很細致,用詞精準。


    可為什麽要這麽細致和精準啊,朕的心又受了一遍暴擊。


    天子好似不在意的放下記錄文書,讓大太監交還許玥,心中還是滿意其領會了自己的意思,沒有為魏王遮掩什麽。


    “許愛卿盡忠職守,日後也要如此才好。”


    ——等下的對話也要好好記。


    “臣遵令。”


    迴到位置上,許玥才發覺自己的手指僵冷,動了兩下才恢複如常,暗笑自己還是緊張了,不如其他大臣穩重沉著。


    不過是被突擊檢查了,自己怕個什麽。


    殊不知,下首眾臣見許玥應對得宜,都是稱許。


    如今陛下正在盛怒之中,作為慈父要處置自己的親兒子,心中肯定更難受,不能將其和往日的天子一樣看待。


    這起居注但凡有不對,許玥被貶下去也說不定。


    林中丞若有所思的望了一眼端坐在幾案後的起居郎,當年那個小童,不想已經如此不凡了,果真難得。


    也隻是這麽一眼,他就收迴了目光。


    這樣出眾的人,有門生的名分在,若是常人恐怕要和許玥聯係感情,事實也是如此,兩位閣老且不說,武侍講和劉郎中可是十分熱情。


    不過林中丞是不一樣的煙火……


    這位宗室女之子,最討厭拉幫結派這一套了!


    …………


    許玥才坐下不久,就見證了天子對魏王這個長子露出的鐵血一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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