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日下了鵝毛大雪。


    傳召入宮的幾位大人,有年紀大權高位重的崔首輔,有天子視若親子的孟子維,其他幾位也是赫赫有名的人物。


    往常這些人入宮,至少會有一頂小輦車代步,以示天恩。


    今兒個可一個都沒得這份麵子。


    崔首輔嗬嗬笑了兩聲,他是曆經三朝的老臣了,眼睫毛眨一下裏麵都是空的,和當今也是磨合了許久。


    眼見此般情狀,心裏已經明白了天子態度如何,魏王這一次怕是討不了好。於是提起自己的袍角,轉過身打趣的和其他人說:


    “風高雪重,大家如我一般下腳可要小心一些,不然濕了鞋子可受不住。”


    其他人默默點頭。


    許玥綴在隊尾,抱著一冊文書慢慢的走在宮道上,一夜加半日的大雪,地麵上積攢了一層又一層的雪。


    即便是宮中,少不了太監宮女的打掃也是一樣,幾乎踩進去就沒過了鞋幫,幸好今日穿了厚底子的鞋——這個念頭一閃而過,讓她微微一笑。


    待到了殿中。


    便見天子麵無表情的端坐在上頭,下方魏王戰戰兢兢,胖臉有點傷,上麵已經沒有了身為天子長子的驕傲,惶然無措。


    甚至還有一絲不可見的困惑?


    除此之外,隻有一個大太監低垂著頭伺候著,別無一人。


    許玥心中霎時一跳。


    大家中規中矩的行禮之後,許玥離開了隊伍,悄無聲息的落座到一處小幾案上,筆墨紙硯均有。


    她往硯中注入一點水,剛拿起墨條準備研墨,就聽見了一道冷然的聲音:


    “眾卿直言,朕為帝以來是否有昏庸無道,治國有失之舉?”


    “當初先帝心不在朕,恐怕是早有預料。”


    天子此言,在場誰敢接!


    許玥反應極快,即便是坐下也沒有慢上其他人一分,立刻俯首跪地,不發一言,當然也輪不到她來說話。


    “陛下何出此言?”


    崔首輔一把年紀了,褪下自己的冠擺在一邊,露出梳的整齊的白發,流下淚來,誠懇至極的開口:


    “您是一國之君,自繼位以來便夙興夜寐,忠厚仁恕,任用賢臣驅逐奸佞,令朝政為之一清,更不說攻破胡人王庭之功了!”


    說到這裏,崔首輔用力磕了三個頭,聲淚俱下:


    “陛下……”


    “若是您不可稱之為明君,必然是我等庸碌之臣的緣故。”


    “且是何等賊人說先帝之心不在陛下?臣當初親眼見證,先帝臨終之時,親指陛下為後繼之君。”


    許玥與其他人異口同聲:


    “臣亦附議。”


    天子聽了臉上瞬間動容,望了一眼下手的臣子們,以袖掩麵,聲音帶泣:


    “諸位何至於此,起來吧。”


    “朕若是有為之君,何以蒼天無眼,令朕舉目四望,無可承繼宗廟之後嗣……悠悠蒼天,何故薄朕?”


    來了!


    幾人心中一凜,這是天子第一次對自己的後繼問題做出迴應,幾個皇子各有所長,也各有所短。


    加上天子的年齡日漸增大,朝中的人心不可避免的有了騷動,想要謀一次從龍之功的可不在少數。


    這些如今還隻是苗頭,可連許玥這個才入朝一年不到的新人都察覺到了,勢頭在越演越烈。


    這時候,無人敢發一言。


    許玥若有所思的看向魏王……


    下一刻。


    天子細數了自己僅有的幾個子嗣,居然是先從二皇子開始,俱是褒獎之詞,說到他為父受難之時,痛苦萬分。


    然後是三皇子晉王……嗯,這個他的毛病大家都知道。


    韓、齊二王行事魯莽粗疏,換一句話說就是像個小孩子,做什麽都由著性子,沒有打算。


    點評幾個兒子的時候,殿內鴉雀無聲,連羽毛落在地上,都能聽見。


    這個時候身為臣子能說什麽呢?


    等到終於結束後。


    許玥敏銳的聽到,身旁其他人輕之又輕的鬆氣聲。


    這邊魏王已經哭的臉上慘不忍睹了,天子卻看也不看長子一眼,望著眾臣,一手指向魏王冷然道:


    “而此孽畜,身為朕之長子,本該為諸王表率,可一貫驕傲自大,頭腦愚鈍,如今犯下滔天大罪,猶不知其錯在何處……”


    頓了一下,天子大喝:


    “魏王!你錯在何處?”


    這一聲驚到了魏王,也似一道閃電劈開了許玥腦中的迷霧。


    她知道了,為什麽這樣應該私下處理的事情,天子要宣自己一個起居郎來了,她原本雖奇怪,卻以為是職責所在。


    如今一想,恐怕另有深意。


    比如,讓她記下今日天子在幾位重臣麵前,對長子魏王的評價。


    帝王起居注流傳後世,是一種很重要的史料,君不見,明成祖朱棣在登基之後,瘋狂在各種記錄上增加或刪改。


    就是為了證明爹爹愛我……不是,為了證明皇帝親爹是有意傳位於他的。


    他朱棣的法統是正當的。


    如今天子卻蓋了章:


    ——嗬嗬,我大兒子是個蠢貨。


    許玥微微憐憫的望了一眼魏王,發現他好像還沒有反應過來還在瘋狂的解釋。


    怎麽辦,更憐憫了。


    “……父皇,兒臣知錯了,都是小人蒙蔽了兒臣,兒臣隻是一時疏於防範,所以才著了道啊父皇!”


    這樣沒有絲毫說服力的解釋,不僅打動不了天子,也打動不了成精的大臣們——好歹說出個“小人”蒙蔽你的證據啊。


    就這一味的“兒臣錯了”有什麽用?


    站在崔首輔之後的孟子維,心中悠悠的歎了一口氣。


    他和皇室親近,自然也熟悉皇室上下的人員,魏王……真的不是故意的,他好像天生有點缺根筋。


    覺得皇室父子和平常富貴人家一樣,隻要討好了當家人,再拉攏幾個掌櫃,就可以順理成章的繼承家業了。


    東一榔頭西一榔頭,沒個成算。


    遇見事情就慌了手腳。


    這種人,偏偏占了帝王長子的身份,又逢秦、晉二王出了差錯,鑽了這個空子才顯得魏王威風凜凜,好像太子之位夠一夠腳就到手了。


    孟子維似是無意的望了一眼奮筆疾書的起居郎,笑意不露:


    這一次,陛下是要下狠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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