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質棋盤盡管可以看出其保存十分妥善,但一望即知,年份比較久遠,是個老物件了。


    散發著經過時光浸潤的氣韻。


    黑白棋子,白子晶瑩如玉,黑子烏黑透光,似玉而非玉,世人稱之為“雲子”,觸手溫潤清透,常用常新。


    “你執白,我執黑。”


    孟知府將裝白子的棋罐移過去,示意許玥接了,他撚了一顆黑子在指間。


    此時的規則是白子先下,有先手之優勢,這是讓了一步。


    啪嗒。


    許玥第一步棋下在了角落。


    兩人你來我往,都不說話,竟然真的下了一會子棋。


    過了片刻,棋到了中局的時候,棋盤上黑白子已經呈現出了膠著之勢。


    有經驗的人都知道,這一盤棋對弈的兩個人旗鼓相當,要分出勝負,隻能靠時間去熬了。


    見對麵之人能和自己下到這個地步,孟子維有些驚訝和欣喜。


    下棋需要很強的計算力,何況兩人一者而立,一者年少,至少說明李大人所言,有那麽一點真實性了。


    今日自己真能有收獲也說不定?


    他思考一會兒,將棋子下在了中心一處,正解了白子的包圍,隨口又問:


    “許解元年少有為,今年是十三歲嗎。”


    “正是如此。”許玥輕輕點了點頭,腦中虛擬的棋盤,一刻不停的模擬下一步該如何下。


    “真年輕啊,我這個時候連個秀才都不是呢,真是人比人氣死人。”


    孟子維似歎非歎。


    但許玥卻知,這位十三歲的時候,大靠山當今還在邊疆掙命,作為其奶姐之子過得並不好。


    別說秀才了,這時他連讀書都沒有……


    “大人後發先至,七年之間,從童生至三元及第,天下文人無不視大人為榜樣,學生如何能比較。”


    許玥捧了人一句,就聽:


    “我年紀大了你一輪有餘,不比,不比。”


    孟子維又含笑道:


    “倒是我有一子,已經十歲了,隻差解元郎三歲,如今連個縣試都沒過。”


    “他生母早逝,我又事情太忙沒時間管教,他祖母又過於溺愛,不知天高地厚,難以管教,比解元差遠了。”


    這話讓許玥不知道怎麽接。


    難道要說你兒子不聽話,打一頓就好了,或者,沒有讀書的天分就別逼孩子?


    作為對比的人,她說什麽都不太適合。


    於是隻能說一些長大後就好了,令郎隻是年少貪玩之類的好聽話。


    好在,孟知府在這上麵並沒有糾纏太久,而是轉了話題:


    “來杭州之前,我曾拜訪過李大人,從他口中聽說許解元曾和他學過數算之道?”


    迎著對麵探問的目光,許玥隻有一小半心神在棋盤上。


    心思電轉,道:


    “大人所言不差,李大人是我的數算之師,承蒙其教導,在此處小有心得。”


    數算。


    許玥福至心靈,明白這可能就是今日這一次會麵的原由了。


    果不其然。


    孟子維讚了一句李大人是當今數算大家,名師出高徒,許玥在這方麵一定也不差之後,圖窮匕見:


    “……解元曾助李大人理過錢糧賬目之事,我初來乍到,正是缺人的時候,不知若有需求,解元能否幫一幫忙。”


    棋盤上,許玥正下一枚白子的手頓了頓。


    孟子維敏銳的察覺到了,看過去,少年的手與白雲子竟毫無分別。


    答應還是不答應?


    隻是眨眼之間,她就下了決定,若無其事的收迴手,抬頭道:


    “大人乃一府之長,我為治下百姓,事關己身,豈能置身事外……自然是幫的。”


    答應知府所求,看似卷入了他和杭州府一些勢力的風波之中。


    但仔細一想,其實危險並不大。


    首先,這一次孟知府下杭州代行的是京城之中天子的意誌。


    名正言順。


    且據她和馮老爺子分析,並不會把杭州的天捅破掉,也就不會引起大的反抗。


    其次,許玥也是心中雀躍欲動,想要參與其中試一試自己的成色。


    在杭州府這樣可以說自己經營最久的地方,她都不敢動的話,日後真進了官場,豈不是任人魚肉?


    正式上場之前,實習一下。


    這邊孟子維聽了許玥的迴答,笑意越發深入眼底:


    “這樣,我也放心了。”


    新科解元許玥,出身杭州府下轄丹陽縣地主之家,機緣巧合拜了馮意之為師,家室清白。


    天資極為出眾,幼時即有詩名,十二歲便中了舉人。


    且一直受那位馮公的教導與保護,可以說和杭州府內的魑魅魍魎從無接觸。


    這樣一個少見的清白才子,還精通算學,對孟子維來說也是難尋的。


    這一盤棋下了一個多時辰,最終還是沒有下完。


    剛剛到任,千頭萬緒都堆在了一起,孟子維能抽出這麽多時間,已經很不錯了。


    ……


    迴去之後,許玥一一將自己和孟知府的對話複述了出來,連兩人說話時的神態、棋局的狀況都沒有漏下。


    讓馮老爺子如親眼見到了一般。


    良久,上首的馮老爺子才緩緩道:


    “既如此,答應他也無妨,這位孟大人孤身一人來赴任,連個師爺都不帶,恐怕也是知道那些人手中的金銀之威。”


    “任你石頭鑄成的心,也能撬開咯。”


    “鹽道上那些官兒,初來時也有一心當個清官的,少有能頂得住美酒佳人,金銀財寶的。”


    馮老爺子解釋了為何孟子維會尋到許玥身上的原因。


    又認可了許玥的選擇,道:


    “……做什麽不用冒風險呢,你能有這個決斷已經讓老夫欣慰了。”


    “官場上,該穩妥時要耐住性子,該冒險的時候也要放手一搏。”


    “不管是勝是敗,想做就去做吧,老夫這把老骨頭還在,總不至於讓你一蹶不振。”


    許玥輕輕點頭。


    她和馮家,早已經是分不開的關係了。


    在世人眼中,她就是馮師選定的接班人,在某種程度上,這是比親生子還要親密的關係。


    ……


    孟子維還沒站穩腳跟,自然不會貿然出手。


    這段日子,許玥隻是被邀去多下了幾次棋而已,隻談閑事,少言其他。


    最終三勝兩敗。


    沒幾天,許玥得知,宮中要放歸年老的女官宮女。


    有品級的女官出宮可升一級品階,官府發放相應俸祿養老,宮女則隻賞了一匹絹布和十兩銀子,就什麽都沒有了。


    那位司珍在一月之後來到杭州府,同時給許玥送來了一封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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