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關科舉,又是在江南地界發生的,朝廷反應極快,一道命令下來,許玥不久便得到了消息。


    一共十二人被抓,八人是府學還未考出去的,四人是順藤摸瓜被抓出來的,已經得了舉人的功名。


    這一下,什麽功名、富貴、前程都化為烏有。


    情節惡劣者,六人,被判菜市斬首,時間就定在三日後,連秋後都等不得。


    其餘六人死罪可免,活罪難逃,流放三千裏,不可以銀兩買裏數,必須流夠三千裏。


    六條人命,或許還不止,讀書人十指不沾陽春水,往往比大姑娘還嬌弱,流放三千裏,缺衣少食的,說不準還沒到地方,便在路上死了。


    消息一到,許玥還未如何,下一刻,便被馮老爺子傳了她去。


    “心裏可還好受?”


    一見麵,馮老爺子淡淡的問了一句,話中既有探問之意,也有關心。


    許玥一怔,想了想,出乎他意料的搖頭,臉上瞧不出一丁點的後悔,隻有些不解的問:


    “我翻看過一些律書和往年間相似的案子,最多是個流放,為何這次如此重?”


    其中必然有什麽她不知道的事情。


    至於心中好受與否?


    嗬嗬,她可是代表正義的一方,如今惡人得到了處罰,便是沒命也是他們自找的,不給自己說一句真棒已經是她謙虛了。


    馮老爺子臉上讚許之色一閃而過,喜的他連道了幾聲好。


    在官場要混出頭,第一個就是絕不能心軟,你軟了,別人一見著這短處,一湧而上便要把你啃個幹幹淨淨。


    往年,有多少才華驚人的新科進士入了官場,便是這樁心誌不堅定,在官場上不出一二年便折戩成沙,沒了姓名。


    又迴答她道:


    “按理,是不該判的那麽重,隻是如今朝上,任刑部尚書的那一位,你想想他是何人?”


    聞弦歌而知雅意,許玥一點就通,恍然大悟:


    “是了,那位是北人出身,正是……對頭。”


    馮老爺子微微頷首,望著如寶玉一般內外皆不為凡人的許玥,心中不知該如何滿意才好。


    “杭州府學,鬧出這樣一樁醜事來,落到那位的手上,自然要下手狠罰,罰的越狠了,南人一派丟的臉就越大。”


    “那人有了一個維護朝廷掄才大事的好名頭,又看了南人笑話,這樣一舉兩得的好事,要是我,我也幹!”


    原來如此。


    經過馮老爺子的一番指點,許玥徹底看清了後麵的事,心中便不由感慨:


    若不是馮老爺子,光她自己,什麽南人、北人的都不明白,刑部尚書是圓是扁都不知道,那就是兩眼一抹黑了。


    ……


    幾日後。


    菜市口設了一個刑場,一圈圍滿了來看熱鬧的人,人頭攢動,一眼望去,男女老少都有,好似看廟會一般。


    邊上還有窺見了商機,賣飲子、小食的商戶大聲吆喝著,時不時有人招手,便做成一樁生意。


    馬車裏,夏雨掀開簾子往外看了一眼便不看了,有些不適的道:


    “這是刑場嗎,怎麽,怎麽是這個樣子……”


    他沒說出口的是,這些百姓一點也不怕,就像村子裏看殺雞、殺年豬一樣,隻有興奮。


    甚至人群中交談著怎麽還不開始,翹首以盼。


    今天要行刑的不管如何,也是和他一般的讀書人,夏雨念及自身,竟然對外頭愚昧的百姓有了一絲厭惡。


    這可是人命!


    如何也不該如此輕賤。


    一直閉目養神的許玥聞言睜開了眼,輕輕一笑,微不可聞的轉動流珠的聲音在馬車內響起:


    “師兄該出來多走動走動,也好了解一番世情,俗話說,一樣米養百樣人,但在我看來,大麵上卻都是一樣的。”


    她挑開了一半的車簾子,示意夏雨去看,拉長了聲調,如清泉擊打玉石,既涼又冷:


    “我一直覺得人本性是十分奇怪的,單個的人,做什麽事都謹慎、害怕。”


    “但人一多,又變了個樣子,什麽都不怕,什麽都敢做。”


    “殺頭當然是一件可怕的事,但官府讓大家都去看,聚在一起,膽氣就足了,可以當個玩意兒和笑話看了。”


    “你說,百姓可不可怕。”


    夏雨怔怔的聽著。


    馬車內光線不足,隻有車窗透出來的些微光芒,好似凝在了玥哥兒的半張臉上,還有一半隱沒在暗中。


    他順著車窗往外看,那些歡欣鼓舞的百姓,心驚跳了起來,一時不能平息。


    突然,外頭聲浪陡增。


    時辰到了,犯人被一一押上了台。


    許玥仔細的去看,都是年輕人,當然,不年輕也不能入了府學,沒潛力的學子,府學是不會要的。


    身著麻布囚服,脖子上帶著沉重的木枷,腳上是粗重的鐐銬,渾身髒汙不堪,一頭麻草般的亂發。


    個個死氣沉重,有人上台階時,腳上沒了力氣,整個人跌了下來,被衙役如拖死豬一般拖了上去。


    犯人都被壓著跪成了一排。


    高台之上,一個麵目威嚴的官員,說了一句什麽,就有人小步下來朝底下大喊。


    大意是,巡撫大人仁慈,準許犯人家人上台送最後一程。


    杭州府是江南大城,官員之中並不是知府最大,從二品的一方大員,巡撫,才是一地之長,總管一省。


    許玥認真記下了高台上的那張臉……功夫總是做在平常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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