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他人都走了,獨有許玥留了下來。


    花園子裏。


    各處開滿了繁盛的花朵,馥鬱的香花顏色各異,鬱鬱蔥蔥的擠挨在一起,格外讓人喜愛。


    一彎活水從中流過,岸邊布滿細長葉子的蘭草,清雅動人。


    許玥用讚歎的目光看著眼前的美景,馮師愛蒔花弄草,不拘什麽雅俗,隻標榜自己愛梅蘭之類的清高文人之花草。


    他喜歡開的熱烈的芍藥、牡丹,也喜歡茉莉、百合,世間百花的可愛之處,馮意都能領會察覺。


    馮意坐在花叢中的石凳上,隨手給花澆水,邊與弟子說話:


    “花草都有自己的習性,喜陰喜晴,愛紅土沙土,各不相同,若想要養的好,花主就要耐下心思一一去辨別,萬不可生搬硬套。”


    水量夠了,馮意放下水壺,轉過身來揶揄道:


    “你先生我,不僅養花用這法子,養你們這些弟子也是這法子,你可知為什麽為師隻留你一個人?”


    許玥還真不知道,想了一會兒果斷搖頭,試探的說:


    “是因為馮師想叮囑我一些事?”


    她的年紀最小,才五歲,馮師認為她可能會在杭州不懂事出錯也有可能。


    下一秒。


    一隻大手毫不留情的揉上了她的頭發,小兒烏青發亮如同上好綢緞的發絲觸感果然極佳,馮意在心中讚歎一聲,道:


    “錯了。”


    他收迴手前,順手捏了捏包包頭,輕描淡寫的道:


    “為師四個弟子之中,你年歲最幼,但天資最高,性情也是超出常人的謹慎,玥哥兒,為師最不擔心你。”


    許玥怔了一下,張口想說幾句謙虛的話,就被馮意的話打斷:


    “哎,玥哥兒,為師一直不明白一件事?”


    馮意挑眉,垂下的眼眸凝神望著小弟子,帶著些許疑惑的問:


    “你在害怕什麽,有什麽可怕的,值得你去怕的?”


    “你家中雖隻是地主之家,不如文信出身官宦,也不如何順家中可稱揮金如土,但比起夏雨來說,已經好上許多。”


    在馮意注視之中,粉雕玉琢般的小弟子神情緊張,雪似的雙頰敷上一些紅暈,明麗可愛。


    他暗歎了一口氣,隻覺得棘手:


    “你家中富裕,近年來,許家在農桑之上頗有建樹,出息極多,想必是沒有缺金乏銀之憂。”


    “你出生長房,唯一的弟弟是個外室子,天資更是遠遠比不上你,可以說對你毫無威脅,許家當家人更是將你捧如掌中之珠。”


    要不是關乎許玥這位稀世寶玉,馮意怎麽會去關注小小地主之家的事情。


    他歎息般問:


    “就是這般了,玥哥兒世上的美滿你起碼占了十之七八,唯一的遺憾是生母早逝,那時你恐怕都無有記憶。”


    “像你這般的人,理應驕傲自信,對萬事從容應對,可是,玥哥兒你知道你在我眼中是什麽樣嗎?”


    許玥沉默不應,馮意自問自答:


    “好像有一個天大的危險,一直在威脅著你,你稍有懈怠就會失去一切,所以,功課追上了比你大五歲的文信,你也並不覺得開心,反而要加快腳步。”


    天大的威脅,她是一個女子算不算?


    一個女子,妄想摘取世間千百萬男子汲汲營營,千方百計想要得到的榮譽——


    名留青史,史書讚譽。


    比過文信又怎樣?


    在這條路的前方,有比文信更聰慧,更努力,家世更好,運氣更佳,年紀更大積累更深的對手!


    “至於什麽原因,為師就不討人嫌非要刨根究底去問了。”


    馮意好像趕蒼蠅一樣的揮舞了兩下手臂,身子順勢靠在石桌上,一手撐首,眉目在陽光下看不清晰。


    他語氣堅定道:


    “放鬆一點,一直繃緊了的箭矢蓄了太久的力,不是射出石破天驚的一箭,就是箭斷弓亡。”


    “玥哥兒,你是一塊可以驚豔世人的寶玉,不要太著急雕琢自己,慢慢來就好,現在還不到你要大放光華的時候呢。”


    夏日炙烤下,花朵兒都散發出濃鬱的花香,許玥覺得自己聽了這一會兒,身上已經被花香熏透了。


    她也是真正聽進去了。


    主要是,馮師說她是驚豔世人的寶玉哎!


    開玩笑啦,被馮師一番話點醒,許玥也發現了自己現在這種狀態是不正常的,如馮師所說,太緊繃了。


    許玥彎腰恭謹的行了弟子禮,表示自己會聽馮師的話。


    “這樣才有小孩子的樣子嘛。”說了這句後,馮意臉色一變,朝小弟子眨了眨眼睛,俏皮的道:


    “這次去杭州府,你師父我可有不少對頭,從前比不上我的才華風采還不服氣,如今也收了弟子,心心念念著想有事弟子服其勞,把你們比下去。”


    “說不準,還有一二老不羞的,自己下場來為難。”


    “別怪為師沒提醒你們,等遇到了可不要輸了以後哭鼻子來找為師。”


    許玥:……???。


    你這說的是人話嗎?


    她頭皮瞬間炸起,什麽感慨憂傷都拋到了一邊,忙道:


    “您不會是跟我開玩笑的吧,馮師你性情那麽好,怎麽會有很多對頭,應該是很多朋友吧。”


    在她期待的眼神中,馮意攤開雙手得意洋洋的道:


    “沒辦法,不遭人嫉者是庸才,這是我們一門的祖傳之言,你師父的師父之前就是這樣教我的,所以為了不當庸才,為師那一輩中,不才占了鼇頭。”


    所以最遭人恨。


    許玥也想起了之前拜師之時,馮意對她說的那句話,但此時心裏一點感動都沒有,隻有——


    這種師門還能傳承下來,沒被人套麻袋打死嗎?


    想到這,許玥好奇的問了頭一次聽聞的師祖還在不在人世,馮意屈起指節又賞了她一個腦瓜崩:


    “你師公還活的好好的呢,現居朝廷吏部侍郎,怎麽樣,沒有委屈你吧?”


    不委屈,一點都不委屈。


    吏部掌管天下官員升遷,權柄極重,人稱天官。


    許玥聽到自己有這麽大的靠山,心花怒發,一點也不矯情,能當二代,不,三代,簡直爽透了。


    見小弟子一雙大眼睛笑的如同狐狸一樣沒了縫,黏上來詢問什麽時候去拜訪一下師公,馮意故作嫌棄的把人趕了出去:


    “好啊,小小年紀都學會趨炎附勢了,出去,出去,連個舉人都沒考中,吏部侍郎也和你沒關係。”


    出去就出去,許玥腳步輕快的離開。


    留下花叢淺溪之中的馮意,以手遮了遮陽光,哂笑:


    “小滑頭倒是聽話,你師公可早就在信裏知道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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