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聖旨中祭天禮佛和兵權交接是真,其餘將眾人都貶往盛樂守靈雲雲全都是拓跋儀故意說出來煽動人心製造恐慌的——他當然知道一旦再被剝奪了兵權,他就真隻能如失水之魚任人宰割了——與其坐以待斃倒不如蓄積全力拚死一博!他見人心可用,當即一拍手,命人端出一溜的空白瓷碗,趁熱打鐵地道:“既然諸位都有心為國掃清君側,那本王也破著腦袋不要,冒死除jian!隻是茲事體大,須要事先謀劃,不得走露風聲——我等須在常山王靈前歃血為盟,叛者立死!”話音剛落,他便執刀就手,在腕上輕輕一劃,餘下眾人也紛紛效法,正當此時,門外忽有報進:趙國公府來人弔唁。


    卻原來是賀蘭訥遣人送來十二分重的各色牲禮祭奠拓拔遵,自己卻因為“頭疾複發、病重難起”不得不離府出京休養去了。待人走後,拓跋儀冷哼道:“這老狐狸對我們今日聚會為何心知肚明,卻裝病做縮頭烏龜,不想來趟這渾水!”


    叔孫安同勃然按劍道:“那就幹脆除去賀蘭訥,免得他去通風報信!”


    “賀蘭雋還在西南帶兵防備西燕,我們不好對賀蘭訥下手,免得後患無窮。”拓跋儀一擺手,擰眉沉聲道,“賀蘭氏雖有二女為妃,可因為立太子一事他與皇上也已起了二心,他既然在這一當口來送禮示好,就意味著一旦有變,他最多置身事外,也不會拖我們的後腿。”


    他頓了頓,抬頭道:“我們現在的首要任務是殺jian除害以清君側,旁的一概不要橫生枝節。”


    為期一月有餘的陰山冬狩終於結束,拓跋珪鑾駕浩浩蕩蕩地開拔迴京,途徑武州山祭天禮佛,著驃騎將軍任臻先至京畿三軍營點兵交接。


    拓跋儀等人一身戎裝,早早地就出城在郊外候著,此刻聞得動靜,在馬上遠眺望去,但見煙塵滾滾、旌旗招招,一行數百騎前遮後擁而來。待再行的近些,見簪纓錦繡的軍隊中斧鉞金瓜、黃旄豹尾一應俱全,借用的竟是天子儀仗,拓跋儀心中瞭然——拓跋珪怕他從前俱在深宮,不曾單獨辦差,資曆軍功盡皆不顯,會叫這起驕兵悍將輕視了去,這才借出自己的羽林軍給任臻撐場麵來了。他冷笑一聲,撥馬上前,在陣前遙遙喊話:“來將何人?”


    任臻遂命暫止行軍,自己排眾而出,正是一身北征高車時所著的銀龍戰甲,凜然生輝:“驃騎將軍任臻,奉旨交接,請衛王交出兵符!”


    拓跋儀一抬手,披堅執銳的鮮卑騎士們齊齊策馬上前,地動山搖間在他身後排成一陣,冰冷的鎧甲在天光下泛起森然光輝,拓跋儀方才冷冷地道:“本王官居太尉,掌管三軍,憑什麽向你交出兵符?”


    任臻揚眉道:“王爺擁兵自重,莫不是想抗旨不尊?”


    拓跋儀一聲暴喝:“你慫恿皇上濫殺功臣,還逾製擅用天子儀仗,這才是抗旨不遵!而今本王就要替天行道,滅了你這禍國殃民的jian邪小人,再到皇上駕前請旨領罪!”


    話音擲地,登時戰鼓擂起,畫角吹動,早已安排好了的伏兵從兩翼裏斜斜殺出,馬蹄紛亂間立時形成了三麵夾攻的態勢,任臻一方也收攏戰陣,聚眾朝外,羽林將士們也盡皆拔刀出鞘,執弓在手,虎視眈眈地戒備著。


    就在這一觸即發的時刻,任臻陣中忽然齊刷刷地分做兩側,從中馳出一輛並不顯眼的青蓋車來,內裏傳出一個石破天驚的聲音:“那就請衛王入陣,在朕麵前解釋吧!”


    拓跋儀愣在當場,車簾掀起,高居端坐於內的正是道武帝拓跋珪,唇邊噙著一抹譏誚的冷笑:“朕也想知道,衛王刀劍出鞘圍攻聖駕,可是意欲謀反乎?”


    第169章


    拓跋儀暗道一聲不好,頓時知道自己怕是中了計。然見拓跋珪為了誘敵此刻帶來的不過三五百人,而拓跋儀是籌劃已久要將任臻一舉成擒,安插在城郊的親衛兵力十倍於他,而今又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的態勢,頓時心裏一橫,倒將平日裏懼忌交加的心思收了七八分,破釜沉舟地道:“皇上,我們兄弟二人從龍建業,於國俱有大功,反遭屠戮,何其不公!我非是謀反,隻是不堪皇上受jian人蒙蔽而義憤填膺,欲行兵諫以清君側!”


    拓跋珪緩緩俯身,將頭探出了車外,錦貂冠帽下的一雙鷹眸環視著周遭的金戈鐵馬,陰冷的目光從拓跋儀、叔孫安同和庾嶽等人身上一一流連而過:“這是衛王的意思,還是爾等的意思!”


    拓跋珪積威之下,眾人皆是驀然地身心一顫,軍中也隱隱起了騷動——他們聽命於衛王前來誅殺jian臣,卻並非人人有膽當麵挑戰南征北戰武功赫赫的魏太祖拓跋珪,拓跋儀明知再對峙下去,士氣軍心大不利己,情急之下當即彎弓搭箭朝拓跋珪方向she去!


    鳴鏑一響,三軍聽令,外圍抬弓壓陣的軍士們還未弄清情況,就立即本能地循聲she去,一時之間,空中箭矢如蝗,為旋即而來的激戰拉開了序幕!


    城外鏖戰正酣,城內卻也分外緊張,毗陵王拓拔順已奉命戒嚴了內城與皇城,除了拓跋儀一方的軍將,宮內宮外單人匹馬都不能出城,將整座平城守地如鐵桶一般水泄不通。


    崔浩手裏攥著一筒竹簡,乃是其父收場的前朝善本,他卻一眼也沒看進去,全副心神全在外麵奔走的家僕身上。又枯等了一會兒,他實在是坐不住了,一個箭步衝到書房門口,抓住一個下人就問:“外麵情形怎麽樣?父親可有入宮?城外狼虎豹三軍有什麽動靜——已經打起來了嗎?”


    他這一串問話連珠炮似的,家丁哪裏答的出來,這位罷官出宮以來就總被拘在家中閉門念書的小爺卻不肯放過他,定要他說出個丁卯來,還是一道蒼老而沉重的聲音打斷了他:“伯淵,你怎麽還沒記住教訓,永遠學不會韜光養晦?”


    崔浩急的五內暗焚,也不記得平日裏總端著的世家風度了,見了崔宏劈頭便道:“如今哪裏還是韜光養晦的時候?衛王控製京城武備,又戒嚴皇宮,將京畿的直係兵力全集中調去了城郊——這是要謀反啊!”


    崔宏手一抖,立即起身捂住崔浩的嘴,四下看看並無外人,方才將兒子拖進書房,低喝道:“不許胡說!這可是滅門的禍事!”崔浩掙開:“就是因為這是潑天禍事才不能充耳不聞——父親,衛王重用的都是守舊派的鮮卑老臣,若有萬一,將來哪裏還有我等漢臣立足之地?”


    這一個月來皇城內外山雨欲來的緊張氣氛,崔宏豈會毫無所察,但他為人處事一貫老沉持重,怎麽也不敢在局勢未明之時公然反抗拓跋儀——那可是殺人如麻的主,又素來與他們漢臣不睦。“衛王喪弟,鮮卑的王公大臣們無不隨之義憤填膺,這次鬧出‘兵諫清君側’之事就知道他們對近來皇上的所作所為有多不滿了。他現在正要出氣報仇,我等要是出頭逆他之意,必定首當其衝地遭殃。”他隨後嘆了口氣,“伯淵,為父早就說過你聰明太過又不知收斂——鑄金大典上你已經得罪過衛王方才被貶出宮,如今若還不安生,來日衛王若得了勢,還不對咱們秋後算帳?隻怕屆時我崔氏滿門便要不保了!”


    崔浩不耐地一跳腳:“衛王贏不了——這個局是有人故意布下,誘他起兵!”


    崔宏訝然道:“你足不出戶,如何得知?衛王此番行事做足準備、內外唿應,全城戒備,就為了手刃任臻給常山王報仇——鮮卑親貴這迴全站在他這邊,兵力懸殊甚大,如何贏不了?”


    崔浩冷哼道:“全站在他這邊?父親,趙國公可是不在城中啊。”


    崔宏道:“你的意思——是趙國公處心積慮下的這一盤大棋?為的是…除掉衛王,一家獨大?而後皇上是故意為之,默許事態擴大?”


    崔浩揚眉冷笑:“趙國公有這想頭卻沒這能耐,他也不過是局中棋卒而已,執子而行的另有其人——若隻是止是助賀蘭訥奪權爭利也就罷了,他居然能說服一向幹綱獨斷的皇上破釜沉舟地直接對上衛王一黨——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區區謀士就能翻掌為雲覆手作雨,這才是最可慮的。”


    可怕的是——他直覺晁汝最終的目地隻怕還不止如此!


    崔宏心道:皇上性子堅忍,一貫謀定後動,此番大刀闊斧如此激進地對待鮮卑親貴確實罕見。他猶豫片刻,趕緊命家人們冒死出去打探城外城內的局勢情況。


    過了一柱香的功夫便有家家僕跌跌撞撞地趕迴來稟報:“交接之時皇上忽然駕臨,說、說衛王是起兵謀逆——雙方現已在城外戰成一團了!”


    崔宏騰地起身,看了兒子一眼,快步上前一揚袍袖道:“再探!”局麵當真陡然反轉——皇帝本未迴鑾,突然從天而降,衛王君前見刀兵,無論怎麽詭辯都坐實了謀逆之行,既無退路,就隻能逼著他硬著頭皮兩眼一摸黑走到底了。


    不出一會兒功夫,消息如雪片紛至——城外戰況已至白熱化,喊殺震天,京城四門之內也能聽聞動靜,已漸起騷動;趙國公帶兵救駕,堪堪趕到,已和羽林軍會師,與衛王軍隊殺成一片;毗陵王拖把順終於坐鎮不住,匆匆點兵出城增援。


    崔宏這迴隻想了一想,立即喚人更衣,準備召集同僚和交好的禁軍將領闖宮為諸後妃護駕——現在局勢已經漸漸明朗:拓跋儀出師不義,在如山壓力之下倘若久戰不勝,軍心立潰;反觀拓跋珪處心積慮,策劃已久又早已設好伏兵,輸贏似已有定論。他須趕在皇帝入城之前立一大功,以此表態,才能使皇上更看重他們崔家。


    崔浩此時反倒平靜下來了,心事重重地坐在原處,手心裏握著竹簡不住地絞緊,崔宏迴頭瞥見,不由奇道:“一切既如你所料,衛王一黨經此事必一蹶不振,於我們將來籌謀政事也有大利,可謂皆大歡喜,你怎麽還這般不安?”


    崔浩抬頭望向陰沉沉的天邊暮雲,低聲慢語道:“皇上下決心剷除衛王,若能斬糙除根還則罷了,如若不能,國將亂矣——還談什麽籌謀政事。”


    一道道的消息戰報傳遞進來都表明拓跋珪已占盡上風,崔宏便道:“勝負已分,以皇上秉性斷不會饒過衛王以生後患,必定十麵埋伏趕盡殺絕。”


    崔浩這次抿緊了唇不再搭腔,神色之間陰霾更重,固執地等候最後的戰報——若是拓跋珪本意自不會手下留情,但萬一真如他心中所懼的是有人是故意縱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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