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終還是任臻先迴過神來,故意對楊定道:“你想親自去涼州尋他?若他真有萬一,你還會迴到我身邊嗎?”


    楊定霍然起身,抱拳道:“若苻大哥真死了,楊定必斬呂纂等人項上人頭,為他報仇!上窮碧落下黃泉,絕不中途而廢!若有生之年能完此事,便是千裏之外亦再迴歸皇上麾下,甘為差遣!”任臻眨了眨眼,點頭道:“難怪這次再見你,覺得你言行舉止間激進了許多,原來是憋著一口火氣想盡快去尋你的苻大哥。”


    楊定正色道:“皇上以國士待我,將半壁江山交付,末將縱使心急,也不敢甩手便走,將這千斤巨擔拋下不理。”


    “好!”任臻點頭,“我應承你,三軍備戰,速戰速決!”


    末了楊定議事已必,告退而去,一個身材高大的侍衛立即起身為他推開門,楊定隨口道了句多謝,冷不防與他打了個照麵——眼前這人眉眼上扣著半幅青銅饕餮麵具,不知尊榮,乍眼看去還有些許猙獰,但他的目光從麵具fèng隙中逗漏出來,卻讓楊定平生出幾分溫暖與熟悉。


    任臻單手托腮看著楊定離去,悠然神往似地道:“楊定,好兄弟。”


    苻堅轉過頭,清了清嗓子才啞聲道:“那你方才還故意瞞他?莫以為我沒看出來,你不告訴他實話,是想利用他這股子銳意和急切,作戰之時便可勇往直前無堅不摧。”


    任臻痞子似地笑,沒有否認,他也知道必瞞不過苻堅去,隻是挑眉瞟了對方一眼:“若可以,真想永遠留住他。”


    苻堅果然一臉黑線:“你要殺了我麽?”


    任臻陰森森地磨牙一笑:“猛將難求,有這可能哦~”


    苻堅在他麵前緩緩蹲下:“那我現在還你一個猛將,可好?”


    任臻愣了一下,隨即不可置信地瞪向苻堅:“你的意思是…”


    苻堅攏住任臻的手,直直地望進他的眼中:“讓我做這場戰的先鋒將,為你拿下固原!”


    這邊廂剛受了晉封的拓跋珪魂不守舍地隨著人流退出,到無人處忽然猛地驚醒一般,轉身就走,穆崇一把拉住他:“大哥做什麽去!?”


    拓跋珪掙開手,煩躁道:“你莫理我——”


    “大哥!”穆崇急地又攔在他麵前,“你該不是想向皇上請辭吧?!”


    拓跋珪停住了腳步,眼光隱含怨毒地she向穆崇,令穆崇情不自禁地打了個寒顫:這次重逢以來他便覺得拓跋珪生疏了不少——以前的拓跋珪年少陰沉,喜怒不形於色,從來成竹在胸,謀定而後動,怎地如今變地這般反常?!


    他身邊的賀蘭雋卻沒有這二人的默契,情急之下亦跳出來道:“將軍拒絕我不肯迴牛川召集舊部便罷了,怎的現在連潼關都不去?!這可是獨當一麵自立門戶的上好機會!若是在那站穩了腳跟,裂土封侯也不在話下!”穆崇看拓跋珪神色不善,忙將賀蘭雋推開,按住拓跋珪的肩膀道:“皇上也是因為器重你,才破格提拔的啊——他升了我做平虜中郎將,還讓我們帶著虎賁營一起去前線,這是難得的曆練,難道你要叫他失望麽?”


    此言一出,拓跋珪果然定住了身子——其實這二人所言,他又豈會不知個中厲害?但是他不願去潼關——打心底裏不願離開他!


    他以往就是太冷靜太聽話,才一再最需要留在他身邊的時候毅然離去,他每次身陷危難之時,他都不在,取而代之的,總是旁人!再次相逢,他才愕然發現他已經漸離漸遠——努力了那麽多,堅持了那麽久,卻總是被有意無意地排除在他的心扉之外——他不如慕容永,不如苻堅,也不如姚嵩!


    就在三人僵持之際,一道聲音忽然打破了困局:“這是怎麽了?還沒開打就先內訌?”


    慕容永的聲音不怒而威地響起,賀蘭雋怕被他看出端倪,忙口稱不敢,低頭退開。慕容永看也不看他與穆崇,隻是緩緩地邁步將拓跋珪逼進牆角暗處,一如當年在未央宮中他仗劍擋在他麵前,不讓他靠近任臻寢宮一步——隻是現今時移世易,二人之間早已情勢逆轉,拓跋珪心中有鬼,早已先怯了幾分。


    慕容永垂下眼瞼,掩去泰半洞察人心的眸光,輕飄飄地道:“…什翼珪,你在怕什麽?”


    拓跋珪腦中轟然一爆——慕容永略帶嘲弄的語氣如當頭棒喝——他已經是大燕皇帝親口承認的拓跋部王子,然則如今在這帝國上將的口中,自己還是那個在宮中無權無勢的亡國質子,與他相比有如雲泥之別,微末地甚至不配去肖想和奢求不該屬於他的一切人與物!


    拓跋珪緩緩地揚起頭,與慕容永對視。良久之後他麵無表情地拱手抱拳行了一禮:“末將不怕。願為皇上粉身碎骨,報效國家!”


    慕容永冷冷地勾起唇角:“但願你真地心如此言。”


    注1:冀州,古州名。包括今山西南部,河南東北部,河北西南一小部,蒲阪位於山西南隅,隔河遙叩陝西潼關,經風陵渡可渡黃河而兵臨潼關,自古是河東取關中的必經之路。


    第76章


    燕軍在蕭關勵兵秣馬之際,姑臧城則全麵進入戰時戒嚴狀態,沮渠男成的親兵在姑臧城外紮營,將這後涼國都護在中間,圍地鐵桶一般,蓋因呂光未死,斥呂纂為逆子篡位,如今大軍壓境,要奪迴姑臧——其實沮渠氏的精兵未必就輸給了呂光的新敗之軍,隻是呂光平定涼州積威日久,人心屬他,每天都有從姑臧城中偷跑出去向他投誠的臣子,就連男成自己都在心中暗生怨懟,恨自己被拉上了一條賊船。


    沮渠蒙遜負責城內軍務,到城外軍營與其兄議事卻被劈頭蓋臉地罵了一頓:“我原本受封輔國上將,世鎮隴山,卻因為你急功近利而被迫投靠呂纂與故主為敵,是何等名聲!”


    蒙遜原本強壓怒火,還像從前一樣裝乖賣巧地笑嘻嘻道:“誰知道呂光沒死呢?大公子有即位詔書的,名正言順做天王,兄長又怎會是亂臣賊子?何況若是今次護駕有功,大公子願再將天水劃至沮渠氏治下,涼州六郡我們占其二,豈不妙哉~”


    沮渠男成見堂弟還在砌詞詭辯,登時怒從心頭起,啪地甩了一巴掌過去,恨聲道:“都是你在興風作浪!挑撥父子相殘是什麽名聲?!何況此戰若是輸了又當如何?我們就會失去隴山這片根據地而被迫隨著呂纂四處流亡!”


    沮渠男成自小習武,手勁奇大,這一記耳光將沮渠蒙遜抽地踉蹌數步,撞倒了一旁的武器架,刀劍哐啷倒了一地,惹地不少守在帳外的副將親兵入內相詢。


    蒙遜當眾丟了麵子,狼狽地起身命人收拾好一地狼藉之後,方冷冷地道:“那兄長更應該竭盡全力去打贏這場仗!不是呂光死就是你我亡!兄長莫要再心存僥幸了,世子呂紹死於你手,你起兵護衛大公子又已成事實,即便你現在想要抽身而退也來不及了,呂光絕不會再容你!除了跟著呂纂一條路走到底並無他法!”


    兄弟二人最終不歡而散,蒙遜倒是不擔心男成會忽然反水,畢竟世人包括呂光都覺得是男成為了投靠呂纂而殺害其弟呂紹——他在自己的設計之下,早就沒有退路了。


    但男成畢竟是沮渠氏的家主,數萬匈奴精騎隻聽命於他一人,若男成總與他意見相左,處處製肘,倒也麻煩地緊。


    他心底正因此事煩擾,剛迴宮便見楊氏的婢女小心翼翼地迎上來,稱“皇後有請”。沮渠蒙遜登時濃眉擰起,怎地又來煩他!他現在負責城內宮中一切戍衛,自然不再懼人耳目去報知呂纂,隻是心中有事,不耐煩應付此女。因而冷淡地拒道:“天色已晚,明日再向皇後請安。”


    誰知那婢女不依不饒,隻不肯走,蒙遜無奈,這當口又還不能太逆楊氏之意,隻得轉向她所居宮殿走去。


    果然楊後在宮中已等候多時,一見到他便起身迎了上來。蒙遜在燭火下漾起一絲迷人的微笑,躬身施了一禮道:“見過娘娘。”


    楊後擯退下人,哀哀切切地走到他麵前道:“蒙遜,我整夜心慌意亂無法入眠——”沮渠蒙遜心下不耐麵上卻還是情深意切,他伸手攬過楊後笑道:“娘娘這是過於思念末將了?”


    楊後一反常態地推開他惶然道:“我近來飲食不思,葵水不至,隻怕…隻怕是有了…”


    沮渠蒙遜皺了皺眉,不動聲色道:“天王有後,當是國之大喜——”


    “這是你的血脈!”楊後顰起秀眉,打斷他的話,“呂纂自從不明不白繼了天王位就從不得空踏進我宮中一步,我怎會有喜?!”


    “娘娘慎言。”蒙遜心道,連呂纂之妻都覺得呂纂這皇位來曆不明,何況旁人?皇宮內外的蜚短流長可想而知,人心浮動至此,難怪在朝官員時不時都有人偷偷出城去投靠呂光。


    天時地利人和,呂光大軍占其二,己方不過是占得地利,真地兩軍交戰,姑臧城未必守得住…再加上楊氏如今惹上的這個大麻煩…


    沮渠蒙遜好不容易安撫下楊後,寒著張臉走在宮中,心中千頭萬緒——都走到這一步了,他輸不起,必須贏!他停下腳步,忽然轉向,他想起了一個人,在這時候最能幫他一手的人。


    姚嵩將碗中藥茶一飲而盡,淡淡地抹了抹嘴,將空碗交給床前等候的侍女——自那日與沮渠蒙遜翻臉之後他便被軟禁於此,呂纂現在全仰賴沮渠兄弟為他守江山,對他言聽計從,他出入不得自由連見下外人都難。如今他每夜睡前都須得服下沮渠蒙遜命人送來的藥,伺候抑或是監視他的人才會告退。


    那侍女對他屈膝一福,默不作聲地收碗出去,卻在帶門之時動作猛地一滯,還不及轉頭去看人便被擊昏,迅速地癱軟倒地。一個夜行人收手,乘隙竄了進來,反手帶上門,躍至一臉訝異的姚嵩麵前:“請公子速速跟我離開此處!”


    姚嵩冷靜下來——會叫他公子,應該不是姚興的人。他掩口咳了一聲,眼中閃過一抹微光:“慕容沖派你來的?”


    此人正是喬裝潛迴涼宮之中的兀烈,他趕忙點頭,悄聲道:“皇上掛心公子安危,剛一脫險便命我等潛入宮中救你!”姚嵩聞得此言,登時心下一鬆,跌坐於床,無聲地鬆了一口長氣——他日夜恍惚睡不安枕皆是掛心任臻安危,如今才算放下心來。但過得半晌他忽然微一搖頭道:“我不能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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