苻堅趁此機會朝他們伸出手來:“跟我走!”任臻直覺地也將手遞去,苻堅卻徑直越過他,一把拎起似乎嚇恍了神的沮渠蒙遜,拖出亭外,不由分說將他朝下過肩一摔,正砸在泊於湖麵的小木船中,打著轉兒濺起一大片水花。


    任臻:“……”


    苻堅略帶不耐地道:“走。也要用丟的麽?”


    拓跋珪比他更快迴神,一麵對還剩的虎賁衛吹了個就地撤退的命令一麵一把抓過任臻的的手,朝外疾沖而去,卻不防被苻堅一把攔住:“這船太小太輕,一次隻能跳一個否則必翻無疑!”拓跋珪知道以他們的水性一旦落水,那當真是沒指望生還了,任臻忙一推他,喝道:“快!再不走就真遲了!突圍之後天水城外再見!”拓跋珪非是優柔寡斷之人,聞言便二話不說亦跳出亭去。一時之間奪船跳水之聲此起彼伏,可敵人亦已從驚嚇中清醒過來,再次立穩了陣腳,那郡守之子在人牆後見狀簡直要急地跳腳了,一疊聲地隻在叫:“放箭!放箭!”


    任臻此刻也已跳進一葉扁舟之中,摔了個四仰八叉,果然一陣天旋地轉,再跳重一些,隻怕真要翻覆。正欲尋槳來劃,忽見苻堅猛地從上探出頭來,喝道:“躺下!”


    任臻莫名其妙地重新仰麵躺下,隻覺得眼前一黑,竟是苻堅也躍出亭來,平沙落雁式地向他來了個泰山壓頂!


    任臻還來不及罵娘,便覺胸膛一陣劇痛,五髒六腑都要被撞移了位置,他忍不住岔著氣嘶聲喊道:“你跳之前給個信兒行不行!?”


    因為受力平均,即便兩人都是昂藏七尺的大男人,那重量疊加也未曾翻船,隻是險伶伶地在水麵上不住晃蕩。苻堅剛鬆了口氣,那隨後便至的箭雨便撲簌簌地鋪天蓋地而來,有幾艘劃不遠的船上有人中箭,不一會兒渾身便紮地如刺蝟一般,卻兀自動作不變直立不倒。如此一來,二人便不敢換位起身,以免成了活靶。苻堅伏在任臻身上,在他耳邊道:“一人一隻槳,順著水流劃。”任臻吃力地伸手從苻堅那側摸過船槳,一麵暗自叫苦:尼瑪他就十歲時候在西湖裏劃過五塊錢一次的兒童船好嗎!誰知道現在是什麽風向水流啊!夜色中苻堅似也看清了任臻的神情,接道:“跟著我。我起你落。”任臻一咬牙,也隻得就著二人上下交疊的姿勢別別扭扭地交替劃槳,卻也不知怎的,二人頭一迴的配合卻堪稱完美,那舟勉力保持了平衡,在左右輕搖中勻速前行。


    任臻被他緊緊地壓在身下,苻堅身量頗高,任臻被禁錮在他的肩窩之處,僅露出一雙眼睛,苻堅肌肉糾結的脖子貼著他的臉頰,他幾乎能感受到對方血管有力的搏動,還有偶爾露出的剛硬發簇時不時地撩刺著他的口鼻,帶出一星半點的麻癢。他不自在地扭身欲掙紮,苻堅立刻箍緊了他的胳膊,低聲道:“莫亂動,惹出動靜就活招箭了!”任臻隻得罷了,一動不動地任由苻堅堅硬的胸膛壓迫著他,火熱的氣息侵襲著他,卻生出一種沉悶而隱約的安心快樂。


    湖麵上的箭雨更密集了,許是知道他們即將要出she程,那箭簇如疾雨迅雷一般鋪天蓋地而來,攪地整個天水湖沸騰了一般,似在做最後一擊。任臻不敢亂動,忽然覺得鼻頭一濕——下雨了?那液體緩緩滑下,滲進了他的唇中,卻是一股子淡淡的血腥氣。任臻丕然變色道:“你中箭了?”苻堅微微側身,掩住另一便肩膀上的半截箭羽道,沉聲道:“不礙事,小傷。”


    “我們換個位置。”任臻想起身,卻被苻堅製著,在腰側一穴輕輕一點,登時渾身酸麻,任臻頓時癱軟無力,苻堅偏過頭來,定定地俯視著他,又重複了一次:“莫亂動,聽話。”任臻一愣,夏夜之中竟輕輕打了個寒顫,如此情景如此話語,他竟不知從何生出一絲熟悉與悸動,他素來無法無天稱王稱霸慣了的,不知怎的這一瞬間竟當真就想這麽聽話不動了。


    又一滴灼熱的液體濺到他的臉上,任臻抽了抽鼻子,一隻手不自覺地環上苻堅的寬闊雄健的後背,手心感知著衣裳上的濡濕逐漸擴大,卻是一句話也不說——因為他知道說什麽做什麽都是徒勞。他隻能仰麵躺著,嗖嗖的箭矢破空之聲與波浪拍擊船舷之聲不絕於耳,那追殺叫囂之聲亦仿佛縈繞在側,照理他應當緊張而慌亂,但他在驚濤駭浪之時眼中所見,卻是一幕無際夜色中的點點繁星,絲絲情愫。


    一時箭矢漸稀,任臻方才鬆了口氣,忙道:“讓我看看你的傷——得快些上岸拔劍療傷才好。”苻堅伏在他身上,轉過臉看他,卻是輕輕一搖頭:“現在不行。”小船之上空間逼仄,兩人著實靠地太近,故而四目相交的瞬間任臻就略微不自然地撇過臉去,輕咳了一聲:“為什麽?”苻堅沒有迴答,壓著任臻手腕的力道卻是一緊,隨即他們都聽見了湖麵上傳來迭聲的大動靜——竟是他們不死心,也尋了許多船來下水,要掌燈搜湖。


    湖麵之上的喧譁越來越大,燈影人影幢幢地晃個不停,吆喝搜尋之聲不時傳來,仿佛已經近在眼前。任臻吞了口口水,在苻堅耳邊送出氣流:“他們不出片刻就會搜到這兒,我們怕是上不了岸了。”


    “恩。”


    “你會遊泳——額,鳧水吧?”


    “恩。”


    “可我那個…遊地不大快~一下水就得等著被人捕撈。”


    “恩。”


    任臻炸毛道:“別恩恩恩了!天水那幫人這次根本就是計劃周詳早有預謀的!我們要是被抓到了鐵定得玩完。”


    “恩。”苻堅忽然撐起上半身,望著他平靜地開口:“所以我們得——跳湖。”


    “都說了我遊泳不行的,小孩子套個救生圈都能快過我,你是沒聽呢還是沒聽見呢還是沒聽見!”任臻徹底抓狂,那聲音一大,立時就引起了不遠處追兵的注意,立時有數道燈火向他們she來,好幾艘船吆喝著圍了過來。


    苻堅扭頭看了看情勢,原本撐在任臻旁邊的手忽然轉向任臻的脖子,猛地一揉一帶,倆人頓時上下翻了個身,任臻還來不及因這猝變驚唿出聲,便被緊緊摟在懷中,噗通一聲落入湖中。


    無盡的冰涼湖水頓時洶湧淹沒了他,任臻本能地有些驚懼,在水下剛發出一個詢問的“啊”字,立時就被嗆著而劇烈地咳喘出聲,一連串的水泡從他的口鼻處急速湧出,他閉著眼開始胡亂蹬腿掙紮,突然感到肩上氣力一緊,隨即手腳都被人以四肢巧妙地勾住,他被強行禁錮,難動分毫。任臻難過地仰起頭,唇上卻忽然一熱,下一瞬間,一條軟熱的物事挑開唇瓣靈活地鑽探了進去,為他渡去一口真氣。


    那壓迫胸臆的窒息感覺很快緩解,任臻卻隻覺得心底忽又隱隱生疼,他無暇細想因由,因為唇舌交纏已如流水一般,迅速席捲走了他的全部意識。


    但是他很快便鬆開了他,改在水下緊扣住他的手,對他比了個“跟我走。”的手勢。


    第55章


    夜深人靜之際,一道人影在燈火通明戒備森嚴的府衙前停下腳步,一路暢行無阻,直抵書房,隨即自自然然地推門而入,問裏麵的人:“天水城門都已關閉戒龘嚴了麽?”


    “是的,父親的官印鑑章都已在末將手中,已經傳令下去加派人手連夜巡查,絕不至讓那些僥幸未死的燕兵逃出城去傳遞消息。少將軍放心。”那人本是袖著手在房中來迴踱步苦等,此刻立即滿臉堆笑地迎上來,哈著腰親自引他上座,“少將軍一路辛苦了~末將方才真怕傷了少將軍,長公子同輔國將軍必會問末將的罪呀。”


    沮渠蒙遜翹起一隻腿來,一麵接過帕子擦臉一麵淡淡地道:“戲假情不真,自然要演地賣力些。你不錯,夠聽話,也下了番苦工,把你手裏的那點子兵力都填上去了。”


    郡守之子忙賠笑道:“都是少將軍暗中策劃,方能這般天衣無fèng,去了長公子的心腹大患。哎,若非我那老父迂腐,非要對世子報什麽知遇之恩而不肯投效大公子,怎麽也勸不聽,我也不至兵行險招,在設宴之時扣押我父,還望少將軍在長公子麵前多多美言幾句,保我父子身家榮華。”


    “良禽擇木而棲,你倒乖覺。”沮渠蒙遜抬眼看他,似笑非笑道:“隻是何來‘天衣無fèng’四字?我調虎離山引開了任臻和拓跋珪和他麾下的精銳燕兵,讓你兵分兩路圍了驛館,務必要除去苻堅——結果呢?天水湖圍捕未得全殲,就連苻堅也得以逃出驛館——你這叫哪門子天衣無fèng?恩?!”


    郡守之子早已年過而立,卻被個少年這麽陰測測的話嚇地心底一凜,腿一軟就勢跪下:“末將、末將已經全然按照少將軍的意思行事了!我已謹記少將軍吩咐,給留守的人馬下了藥,也不知怎就被苻堅看出了破綻,更沒想到他如此勇猛殺出重圍,半路還能折來劫救那幫燕人。”說罷抬眼覷著蒙遜的臉色依然陰晴不定,趕忙續道:“少將軍明鑑,天水湖縱深十餘丈,沒有浪裏白條的本事落水是萬難活命的。他既寧與那姓任的燕將同墜湖中也不肯落入我們手中,隻怕兩人都是必死。況且,今日之事…就就算苻堅僥幸不死也絕不會疑到長公子與少將軍身上,都記在世子帳上呢~”


    聽到這話,蒙遜在寐明不定的燭火中微微一皺眉,須臾後他淡淡地瞟了他一眼,抬手一擺:“罷了。你說的也是。苻堅落水,九死一生。你此次確然勞苦功高,長公子知道後定會好好嘉獎一番。”


    那郡守大喜,膝行數步抱著他的腿磕了個頭:“謝少將軍提攜!末將些許微功,不敢掛齒——”蒙遜隨手丟了帕子,在榻上伸了個腰懶洋洋地道:“隻是我事先分明吩咐過——讓你格殺拓跋珪,你怎地一意全衝著任臻去?”


    郡守之子愣了一下,茫然無措地仰起頭來:“可拓跋珪等人一意全護著那任臻,我我也無法,想他們既都是敵國之人,不如——”


    “不如用箭陣圍而殲之,殺個幹淨,一了百了?”蒙遜垂下眼瞼,和顏悅色地俯視著他,“廢物。”


    郡守之子猛地張大嘴,卻隻能發出一記急促的氣聲:“啊~!”身子陡然一晃,斜斜頹倒在蒙遜雙膝之上。沮渠蒙遜微一擰眉,鬆手抬腳,輕而易舉地將他踢到一旁,沉重的身子在地上翻了個身,隻見他背心正中一大片氤氳血花逐漸瀰漫開來,上麵插著一把僅露刀柄的匕龘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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