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長安者,王天下——鷸蚌相爭,從來都是漁翁得利,古人誠不欺我也。


    心腹領命而去,姚嵩誌得意滿地堪堪轉身,恰見任臻領著眾人,朝他一路疾馳奔來!


    第7章


    姚嵩還未及掩飾好麵上表情,任臻便已滾鞍下馬,一把握住他的肩道:“你沒事吧?”話音未落便自發自為地將他周身上下拍了一遍,見果然沒受傷,才放下心來,吐出一口氣來:“我還擔心你也跟著殺過去了——你不同慕容永,這幅小身板兒,武技又不咋的,真上戰場出了岔子可怎麽辦?!”見姚嵩表情還是怔怔的有些奇怪,他怕他生氣,忙掩飾道:“我的意思不是說你弱,雖然我也沒比你好到哪裏去~哈哈……”


    姚嵩忽然攥住他的手,一把扯下,第一次對他不是滿麵含笑,他轉迴身,不知是在對誰生氣似地硬著語氣道:“作壁上觀,焉能有事。”


    慕容永與高蓋各領驍騎自兩翼突入,將已被中軍攔腰衝擊而成潰散之勢的秦軍分割包圍,在各個戰團縱橫突刺。如此變亂,叫慣於征戰的李辯也暗唿不好——敗便敗了,若是天王被圍,無法脫身,那大秦就真的完了!“末將護著陛下突圍!”


    苻堅有些茫然地看著眼前紛亂的戰局,血肉橫飛殺聲震天。這就是他曾經治下的沃土千裏的三輔大地,繁華富庶的天子帝都?他閉上眼,囫圇抹了一把臉上的血與汗,開始冷靜下來:“李辯,舉纛,命全軍向朕靠攏!”


    “陛下!亂軍之中大纛太過醒目,難保賊軍不會拚死圍來,屆時想突圍就更難了!”


    “亂軍混戰,我軍已是惶然,若朕之大纛不存,更是軍心渙散難以收拾。我們後軍未至,尚有八千騎兵還在途中,隻要迴頭與他們會合,慕容沖的兵力有限,圍不住我們。”苻堅睜開雙眼,目光如炬,“而後,立即迴師長安!”


    “陛下?!難道不要收整兵馬,就這麽亂鬧鬧地趕迴去——”


    “我部傾巢而出,長安唯有太子苻宏與大將竇沖守城,難保有人不會趁火打劫。不是慕容沖,也會是——姚萇!”苻堅聲色不動,實則心中後怕,若長安失手,大秦就當真要亡國了。


    於是滾滾硝煙中秦軍禁衛忽然舉起一麵玄黑描金的王旗大纛,本已行將潰散的秦兵如絕境逢生,不顧性命廝殺突圍,重新聚攏到苻堅麾下,三五燕軍竟攔截不住一個血氣澎湃的秦兵。原本分隔開的戰團重被撕開一個口子,而後如裂帛一般越扯越大,越來越多的秦兵突破包圍,如蜂集蟻聚一般簇擁到苻堅周圍,慕容永與高蓋都遠遠看見了王旗,都想一馬當先力斬秦王,但亂軍紛紛,連人帶馬都無法前行,隻能被奔湧的亂軍夾帶著隨波逐流——戰場上已經失控了!


    在原上俯瞰戰局的姚嵩與任臻都是一驚,苻堅大纛所在,分別有兩列衛士燕翅列隊,簇著苻堅不管不顧,摧枯拉朽一般地迴撤,駕後是無數秦兵奔湧靠攏,勢不可擋地從白渠向東席捲。姚嵩一見前麵衝鋒開路的是苻堅壓箱底的百名護龍衛——他們裝備鐵甲,皆跨寶馬,全是氐人,誓死效忠苻堅,都是百裏挑一的精英,輕易不帶上戰場的,便急地居高臨下地吼道:“攔住他們!用士兵填上去!不要走了苻堅!”身邊的傳令兵旗幟頻揮,但攪進亂兵潰勇中的永高二人便是看見了,此刻也有心無力了,隻能眼睜睜見完勝從指fèng中溜走。


    姚嵩恨恨地一砸拳——大勢已去!


    任臻在上觀此鏖戰,也已是看地心蕩神移,對苻堅亦有了一絲敬佩——這種情勢下還能收攏軍隊,迅速迴撤而不致潰散,真將才也。


    苻堅一路收整軍隊,並仇班堡等大塢堡自發而來的民兵,複得三萬餘眾,馬不停蹄趕迴長安,恰在臨潼與前來夜襲的姚萇軍隊撞上,姚萇不想遠在白渠的苻堅迴防如此之快,猝不及防,稍作接觸,即便敗退,苻堅收兵迴城,召集太子苻宏並文武百官,想來都自是後怕不已——要知彼時長安城中,隻有數千老弱殘兵,已是全然不堪一擊了。


    且說任臻這邊,因見慕容永同姚嵩二人都安然無事,自己對此戰成果便也並不多在意,所以當入夜之後,紮營完畢,各將收兵,歸來複命之時,他搔了搔頭,先對高蓋說:“孫……高將軍,此次衝鋒,以一抵十,打的好!”轉頭對慕容永說:“一萬五的兵力對苻堅兩萬精兵加仇堡民兵,還能不致四處潰散,打的好!”最後對著姚嵩擠出一朵燦若秋ju的笑:“坐鎮中樞,指揮得宜,救局勢於危難,打的好!”


    姚嵩忍著氣道:“那皇上以為,誰打的不好?!”


    任臻眨眨眼,他一貫自詡憐香惜玉,可這當口他總不能跳出來哄他說“都我不好”吧,求助似地把目光轉向慕容永,慕容永舔了舔幹燥滲血的嘴唇,緩緩跪下,仰視著慕容沖,道:“末將有戰敗失機之罪,請皇上治末將死罪!”話音未落,身邊跟著的數名親兵也立即齊刷刷地跪下:“將軍已是拚死力戰,求皇上贖罪,容將軍率我等戴罪立功!”!@#@#¥¥%……好麽,到他麵前唱這齣來了,他有可能殺他麽?!


    姚萇哼了一聲:“是呀,皇上,慕容將軍雖喪師戰敗,然則事先並不曾立下軍令狀,難道還要真斬了他?!”慕容永忍怒道:“我倒想請問姚公子,我打仇班堡之時,段隨韓延二軍皆在左近,為何不施以援手”他目光如劍直she過來,“因為他們正忙著對付姚秦,無暇分身!苻堅哪裏來的情報出城突襲,姚萇又怎會忽然攻打我軍!”


    姚嵩轉過身與他對視須臾,平平淡淡地道:“我人在燕軍之中,如何得知長安是何情況?父王自有父王的考量,或是有所誤會也未可知——難道慕容將軍以為,我為了大燕,為了皇上,此次還不夠盡心盡力嗎!?”


    “為誰盡心盡力你心知肚明!”


    “你——”


    任臻忽然猛地一拍桌子,發出砰然巨響,眾人唬了一大跳,全忘了爭吵辯駁,呆呆地望向主位中的皇帝。任臻吸了口氣,緩緩地抬起手掌:“好大一隻蟲子,幸好一掌拍死了。”


    眾人:“……”


    他慢條斯理地拿布擦了擦手心:“現在,該輪到我說兩句了吧。”


    “此戰雙方都大有損耗,一時皆無力再戰,——但是軍糧問題卻已迫在眉睫。時令艱難若此,仇班堡等大塢堡都還會組織民兵不顧性命地向長安偷運糧食,有沒有想過為什麽?”任臻站起身,踱到諸人麵前,伸手比出個四字:“無他,民心所向。我們燕軍暴掠關中,流民百不存一,為了反抗燕軍為了存活下去,他們隻能自發結盟並且依附於那些聯合了的大塢堡——等於我們生生給自己創造了無數新的敵人!”


    他這話是公然推翻並譴責燕軍以往的“暴行”了,諸將都是沉默不語,表情各異,任臻頓了頓,又緩和了語氣,繼續道:“糾結此戰失敗責任在誰,重要嗎?就算沒有這麽些變故,就算苻堅本人不懂軍事是個庸才,他也一樣不會敗於我們,還是那四個字——民心所向!”


    高蓋不解地抬頭,雙頰一抖:“皇上,民心是個什麽玩意兒?我們到今天這地步,是鮮卑軍隊一刀一槍在沙場上爭迴來的!”


    “對!所以爭且隻爭到了一座阿房城!地不過十裏,既是國都又是城池——放眼天下,有這般滑稽的國家麽?!”


    “我諒苻堅經此一創,也是大失元氣,暫時也不會出城搦戰。從此之後,收縮防線,俘虜來的民夫就算上了戰場也必不與我同心,反而影響戰鬥力,不如釋出軍隊,且許以薄利,收為己用,讓他們加固阿房城防之餘,趁此農時,在阿城南麓遍植農桑——不必精細,單選易成活,收成快的來種,若能供得七成軍糧所需,便已足夠。”


    高蓋一梗脖子:“那些搶來的俘虜,還值當給工錢?還不如殺了充作軍糧倒也幹淨!”話未說完,臉上便重重挨了一刮,任臻冷冷地道:“朕知道過去不單隻鮮卑人,不少胡人亦曾作此勾當——所過之處,人煙斷絕,更俘虜數千少女隨軍而行,蹂躪之後分吃入肚,屍骨投入黃河,此舉與畜生何異?縱觀古今,豈有飛禽走獸得坐天下的道理!?從此後,再提此議者,殺無赦,可聽明白了?!”


    一席話擲地有聲,雖不見多少怒容,但麵上肅然冷酷,讓所有人都不自覺地應聲答應。


    慕容永雖一直知道他有此想法,但沒想到這些天下來,他已經將其發展為一個成熟詳實的計劃了,似乎就在這幾天,這個啥也不懂的傻小子,各個方麵都似乎都又有了長足進步。


    任臻示意此次議會結束,休息一夜,明日開拔迴阿城。散會之時,他單獨叫住姚嵩,先是一笑,繼而道:“你既長於內事,精於謀劃,多幫著籌謀我方才所說之事吧——莫要再將滿腹心事計謀用在旁的身上了。”


    次日慕容永指揮全軍徐徐退迴阿城,便將任臻所議之事告知慕容恆,二人商議議定,便吩咐下去即行辦理,忙到深夜方得迴房,卸下盔甲,忽然眉頭一皺,白渠之戰他胸口處受了一矛,雖有胸甲護身不至致命,但那人用力極猛,矛尖竟穿透鎧甲刺進肉裏,幾天來都不過糙糙包紮,連敷藥都不曾,今晚才發現貼身褻衣與傷口血肉糊成一處,竟是輕易撕扯不得了。


    慕容永不由地惱恨不已,是恨這傷口麻煩,還是恨自己勞師無功,反被姚嵩出頭得利便不可知了。他起身,轉到帳後想去取平日收著的金瘡藥,卻猛地一愣。任臻單穿一身青色褶跨,手腕腳踝都不曾束衣,整個人呈大字形癱在他的床上。


    任臻見他進來,立即轉而擺出個自詡婀娜玉體橫陳的姿勢,飛了個眼風過去:“來呀~來抓我呀~”


    “……”慕容永單膝跪下,“罪臣參見皇上。”


    任臻翻身彈起:“你怎麽還在別扭啊?你的處罰我今早不是已經下了麽罰俸三個月,卸兵權同級留用——”


    慕容永眼觀鼻鼻觀心,低頭道:“是罪臣無用,皇上罰的是——!!”任臻不等他說完,便去扒他的衣服,瞬間扯動了他的傷口,他蹲在床上,向上瞟了慕容永一眼,嘴裏道:“我揭了啊我可真揭了啊~”慕容永不知道任臻到底是何時看出自己有傷的,但麵上波瀾不驚地:“皇上聽我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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