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意歡忍不住說道:“你這老爺子說話好沒道理!隻許你們栽贓陷害,不許我們辯解了?你哪隻眼睛看到我們像亡命之徒?!真要是亡命,早就把你那顆腦袋給割了做風鈴!”


    那老者雙目一凝,細細打量他三人,冷道:“一個前世的戰神,兩隻金翅鳥妖。老朽不會看走眼!”說罷突然抿唇,吹起口哨來,哨聲尖利刺耳,隨著那哨聲漸漸低下去,他整個人也漸漸變成透明的,再也看不見,隻留下地上一灘血跡。


    三人不知他究竟打著什麽主意,都有些發怔。禹司鳳臉色突然發生了微妙的變化,轉頭望向西方的天空,那裏憑空出現一大片火紅的雲彩,紛紛烈烈,斑斕變幻,情景妙不可言。


    而在那雲彩正中,飛翔著一隻巨大的鳥,雙翼緩緩扇動,身後翎羽色澤變化莫測,像流動的虹光,在凡間活上一千年,也未必能見到這般瑰麗神奇的鳥。禹司鳳和柳意歡心頭如同遭到大擊,雙膝忍不住微微發軟,幾乎要跪下去。


    鳳凰。


    那老頭把鳳凰喚來了。


    第六卷 我本琉璃 第六章 開明(五)


    鳳凰是百鳥之王,和龍一樣,在凡間是最為凡人所喜愛的神獸。百鳥朝鳳,龍鳳呈祥,無一不代表著凡人對富足美好生活的嚮往依戀。


    不過對妖來說,感覺完全不一樣。百鳥朝鳳,他們這些金翅鳥也是百鳥中的一隻,如何能例外?身體中從魂魄到血液,從骨頭到頭發梢,都本能地存在著畏懼。鳳凰在他們來說完全不是什麽吉祥富足的標誌,見到鳳凰,就等於見到了死亡。


    禹司鳳還能勉強支撐著,一旁的柳意歡早已跪倒在地,匍匐蜷縮,滿頭冷汗,渾身被無形的壓力壓得動彈不得。“大哥!”他叫了一聲,伸手想扶起他,誰知自己膝蓋也是一軟,到了極限,不由自主跪在地上,連手指都無法動彈。


    璿璣急道:“不過是一隻大鳥!你們怕什麽啊!”


    柳意歡勉強道:“小、小璿璣,對你來說……它當然隻是一隻大鳥,你願意想成大烤雞都沒問題……對我們來說……那就是天敵克星……”


    璿璣這才想起他們是金翅鳥,世上的鳥無論有沒有修煉成妖類,修成妖類無論有多麽厲害,看到鳳凰都會手足無措。那感覺,大概就是老鼠見到貓,不知怎麽才好。


    她微微咬牙,閃身擋在兩人身前,崩玉在空中結出一道火網,熊熊燃燒。柳意歡嘆道:“沒用,你沒聽過鳳凰浴火涅槃嗎?它怎麽會怕火!”


    說話間,鳳凰已經飛到近前,對那道火網顯然是不屑一顧,仰首清啼一聲,那一瞬間,猶如仙樂在瞬間奏響,青銅編鍾、笙、簫、笛、琴……無數種美妙聲音混合在一起,竟讓人有心曠神怡的感覺。難怪人說鳳凰啼鳴,猶如天籟,果然是天籟!


    璿璣把腳狠狠一跺,叫道:“燒不死它,我就砍死它!”


    她將崩玉一揮,火網頓時落下,罩在禹司鳳和柳意歡周圍——原來她還是心細了一次,生怕那神巫又趁機迴頭來對付他倆,於是用火網將他們保護起來。禹司鳳見她殺氣騰騰地就要跳起來,當即急道:“璿璣!不要見了一個就殺一個!不要忘記我們來這裏的初衷!不是來屠殺的!”


    司鳳的意思她當然明白,但她不殺它,就要被它殺了呀!難不成還乖乖等著它來殺自己?璿璣禦劍飛起,繞著那隻巨大的鳳凰打轉,它的身形如夢似幻,真的再也不會有比它更美的鳥了。


    她突然有些鬱悶,為什麽她就必須得不停殺殺殺?從前世殺到今生,誰攔著她和她作對她就毫不猶豫,第一念頭就是殺掉對方。難道不能有別的法子嗎?這樣殺來殺去,她就是殺到了天帝麵前,又有什麽意義?


    禹司鳳的話她終於明白了。


    她一定得學會殺戮之外的方式。譬如麵對著如此美麗的奇妙神獸,她為什麽就不能試著與它和平相處呢?用殺戮換來的臣服永遠不會是真心的,她可以為了禹司鳳袒露真心,又何必吝嗇這片真實的凡人的心意給其他人。


    璿璣收起了崩玉,也將心底的殺意收拾起來,努力用平和甚至欣賞的態度繞著鳳凰打轉,委婉地阻斷它試圖朝禹司鳳他們飛去的意圖。這樣繞了快有小半個時辰,鳳凰似乎終於被她的耐心打動,迴頭關注這個一直圍著自己轉的姑娘。


    璿璣見它身後拖著長長的翎羽,忍不住用手去摸。翎羽上包裹著一層色澤變幻的火焰,所以才能如夢似幻。除了璿璣,大約也沒人敢徒手去摸鳳凰的翎羽了。鳳凰也幾乎從未被人這樣摸過,當下全身一震,昂首盯著她看,有些警戒,有些動容。


    璿璣傻兮兮地朝它露出一個笑容,聳了聳肩膀,說道:“手感……很好。你真是漂亮,所以忍不住就摸了……”


    鳳凰低低發出一聲啼鳴,似是珠玉輕輕落在琉璃盤裏,分外好聽。璿璣笑道:“別生氣,我沒惡意。我來這裏,隻是想見天帝而已。”


    她也不管鳳凰聽不聽得懂,絮絮叨叨和它說了一串,無非是沒有謀反,想在人間好好享受生活,重新做一次真正的人之類的小女兒廢話。說到後來,鳳凰都有點不耐煩了,嘰咕一聲,掉頭想飛迴去,懶得和這奇怪的姑娘再呆一起。


    璿璣大喜過望,忍不住跳到它身上,用力一抱,使勁蹭。鳳凰被她這個舉動嚇得渾身的羽毛倒豎,晶瑩澄澈的眼睛圓溜溜地瞪著她。瞪了半天,終於還是有些軟化,仰首高高地啼叫起來,翅膀一震,打了三個旋,輕輕把璿璣抖落下去,迴頭看著她,微微點頭,最後遠遠地飛走了。


    璿璣迴到地上的時候,還激動得兩腳發軟,撤了火網就死死抱住禹司鳳,叫道:“司鳳!你看你看!我沒殺它!我把它說服了!”


    她終於明白不用殺戮說服對方的感覺是什麽了,平和地,認真地,坦誠地,平等地……沒有誰高誰低,誰強誰弱,也不需要分出個你死我活。是的,坦誠,隻有坦誠相處,才是真正的相處真理。


    像她和身邊所有的親人,和柳意歡,和無支祁,和騰蛇,和紫狐……她居然沒有一早發現!戰神將軍的力量縱然恐怖,可是她想做的卻再也不是那個冷酷無情的將軍。她想做褚璿璣,一個真真正正的人。隻要她一天還在使用戰神的恐怖力量,她就永遠無法甩脫前世的陰影,她終於明白了。


    禹司鳳拍著她的脊背,緩緩撫摸,終於理順這隻貓的毛。兩人兩兩相望,都是笑吟吟的。柳意歡在旁邊重重咳嗽一聲,道:“光天化日啊!我是木頭人嗎?”


    這迴璿璣居然沒有臉紅,轉過去又抱住他,柳意歡又慌又喜地扶住她的肩頭,失笑:“多大的孩子了,還這樣撒嬌!”


    璿璣笑吟吟地將兩人從地上拉起,笑道:“走!咱們進門去!我知道要和天帝說什麽啦!詞全都想好了!”


    柳意歡奇道:“什麽詞?你見到他老人家打算怎麽說?”


    璿璣正要說話,忽聽半空中又傳來一陣輕輕的笑聲,和方才那老頭子的聲音不同,是清朗的,柔和的。三人都是一愣,緊跟著頭頂突然罩下一道白光,將禹司鳳攏在其中。那光和先前帶走紫狐的白光完全不同,看上去竟像是從天頂落下的日光,禹司鳳身處其中,神色詫異,還沒明白究竟發生了什麽。


    璿璣趕緊抬手去抓他,誰知那道光竟比銅牆鐵壁還結實,無論她怎麽拍打都無法打破,禹司鳳仰頭望天,眉間漸漸舒展開,帶著一絲訝異,一點驚奇,整個身體緩緩化成煙霧,就在兩人眼前消散開,再無一點痕跡。


    這下把璿璣和柳意歡都嚇得肝膽俱裂,兩人沒頭蒼蠅似的在大門前找了很久很久,可半點痕跡也找不到。璿璣顫聲道:“是……是那個神巫?!他把司鳳帶走了!”


    柳意歡見她神色有異,隻怕是先前的欣喜,遭遇突變,會有點失常,趕緊說道:“不是那個神巫!我聽先前有笑聲,好像沒什麽敵意,估計是天上哪個神仙看司鳳順眼把他請過去喝茶來著。你別急!那孩子聰明著吶,絕對沒事!”


    他自己都不敢肯定,也擔心的要死,但他更怕璿璣出什麽異常。她要是再發作起來,殺到天帝麵前,那先前的努力豈不是白做了?


    璿璣怔了半天,心頭突突亂跳,殺氣也是時隱時現。一會忍不住想爆發出來,不顧一切殺上去,一會又強行抑製,憋得雙手微微發抖,臉色一陣紅一陣白。


    不知過了多久,她深深吸了一口氣,臉色漸漸平靜下來。半晌,才道:“柳大哥,咱們去找天帝。司鳳一定是被他帶走了,咱們找他好好說清楚。”


    柳意歡鬆了一口氣,喜道:“你能這樣想,那再好不過了!璿璣,不要忘記司鳳和你說的話。”冷靜,坦誠,平和——她必須學會這三點,如果她想真正的成長,做一個真正的人,而不再是一個殺戮的工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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