璿璣把他麵前的玉版紙拿起來,看了看,笑道:“每個人的意見你都要加上那麽長一串自己的看法嗎?有些東西嘴巴說就行啦。我跟你說,爹爹曾說過,居於上位者,最好不要事事都抓在手裏,這樣不單累,下麵的人還會偷懶,要選擇良才,試著把權力放出去,每個人都要發揮作用嘛,不然你這麽能幹,讓那些長老啊弟子啊做什麽?我爹就從來不會像你這樣忙得要死。”


    禹司鳳摸了摸下巴,思索片刻,點頭道:“褚掌門說得對,我總是擔心他們做不好,很多事都得自己做了才放心,但這樣反而會讓他們更加懈怠。看來做掌門人也需要學習。”


    璿璣微微一笑,低聲道:“你、你還叫他褚掌門嗎?”


    禹司鳳心中一動,握住她的手,輕道:“上迴急匆匆離開少陽派,沒來得及向你爹提親。這嶽父大人四個字,我怎好意思說得出口。”


    “有什麽不好意思的……”璿璣自己嘀咕著,“這迴爹可再沒什麽理由來擠兌你了,什麽不務正業啊之類的……”


    禹司鳳笑問:“你一個人嘀嘀咕咕說些什麽?”


    “沒有啦。”璿璣打了個嗬欠,“我困了,要去睡覺。你也早點休息吧,別忙生病。”


    禹司鳳急忙拉住她的袖子,笑吟吟地問道:“璿璣,想去外麵走走嗎?離澤宮後麵的林子裏有一個銀泉,晚上會發光的,我以前經常去那裏玩。”


    璿璣瞪圓了眼睛:“那……你不是還有很多事沒做……”


    “迴頭我都交給長老們操心,偶爾偷懶一下滋味也不壞。”


    “你不困嗎?”


    “現在不困了。”


    可是我很困啊……璿璣在肚子裏抱怨著,拗不過他,隻得苦著臉被他拽出門,兩個人像做賊一樣,輕手輕腳繞過守衛,一直跑到後麵的小林子裏,才哈哈大笑。


    “我小時候經常做這種事,夜裏睡不著跑出來玩。有一次被師父發現了,狠狠打了我一頓屁股,可是越打我越想出來。那時候能到銀泉這裏來玩,就已經是天底下最幸福的事了。”


    禹司鳳牽著她的手,兩人在林間慢慢走著。璿璣笑道:“我也有過。我小時候可討厭練功了,每次爹派人來抓我,我就躲起來,師兄們找不到我,隻好迴去被爹罵。他們都特別恨我,可我那會看到他們被訓了之後,心裏就特別高興。”


    “你從小就是壞孩子。”禹司鳳在她腦袋上輕輕敲了一下。璿璣搖了搖頭,“不是啦……因為他們平時都把我當做空氣,隻有被爹罵了之後才來找我說話。有人和你說話,難道不是一件開心的事嗎?”


    孤獨,永遠是世上最可怕的東西。


    禹司鳳沒有說話,隻抓著她的手捏了捏。


    離澤宮這裏難得有晴天,此時月亮從海上升起,猶如冰輪一般,映得整片小樹林都散發出淡淡的銀輝。遠處隱約有水聲淙淙,走得近一些,隻覺前麵樹林裏還藏著第二顆月亮,銀白的光線從下麵照耀上來,映得樹頂都亮堂堂的。


    想來那便是會發光的銀泉了。禹司鳳拉著她的手,正要跳過攔路大石,忽聽前麵“簌簌”兩聲,像是有什麽東西被驚動了,從樹叢裏飛竄出來。兩人先隻當是島上的小動物,然而銀泉有光亮,順著響聲,一道黑影迅速沒入前麵的樹林中,看那背影像是人。


    禹司鳳立即追了上去,他此時帶著均天環的碎片,妖力大增,幾乎是一個縱身便攔到了那人麵前,那人一見他倆追的這麽快,便放棄了逃跑,定定站在那裏。月光撒在他麵上,赫然是一個修羅麵具——由於離澤宮改革,宮裏已經沒人戴麵具了,所以他這個麵具出現得非常突兀。


    “你是……”禹司鳳略帶疑惑地看著他,突然一個名字從舌尖冒了出來:“若玉!”


    第五卷 鳳凰花開 第四十二章 重振雄風(五)


    璿璣一聽到這個名字,渾身的寒毛便本能地豎起來。此人做過的事情,簡直令人發指,先是差點殺了司鳳,後來又差點殺了鍾敏言,雖然最後兩人都痊癒了,但在她心裏,若玉就等於殺人兇手。


    她幾乎是立即便動手了,若玉隻覺眼前寒光一閃,森冷的劍已到麵前。他並不躲避,定定看著那劍鋒停在眼前不到三寸的地方——璿璣的手腕被禹司鳳捉住了。幾綹被劍氣削碎的頭發順著他的麵具滑下來,他利落地下跪,朗聲道:“弟子參見宮主!”


    “無恥!”璿璣恨恨罵了一聲,甩開禹司鳳的手,氣唿唿地抱著胳膊站在旁邊,不說話了。


    禹司鳳皺眉道:“你該跪的並不是我吧?可惜副宮主已經被天界的人抓走了,隻留下你一人,你當向他下跪才是。”


    若玉垂頭不語。禹司鳳又道:“你怎麽會在這裏?之前你在哪兒?”


    若玉淡道:“弟子一直在離澤宮,宮主並未在意罷了。弟子見這月色十分美,便出來散心,不想衝撞了兩位,正要避開,結果還是沒避開。”


    禹司鳳笑道:“當麵說謊!你若一直在離澤宮,為何還戴著麵具?”


    “弟子以為去除麵具隻是宮主的說笑之詞罷了,既然宮主在意,那弟子馬上就除下。”他不等禹司鳳說話,抬手便摘了麵具。璿璣雖然惱他,但也好奇他究竟長什麽樣,誰知麵具摘下之後,露出一張滿是巨大傷疤的臉來,那些傷疤一看就知道下手的人十分狠毒,幾乎是致命傷,他的五官已經亂成一團,猙獰猶如鬼魅,兩人都是大吃一驚。


    禹司鳳道:“你……你的臉怎麽迴事?你以前可不是這樣……”


    若玉眼神平靜,將麵具又戴了迴去,低聲道:“嚇到宮主,是弟子的不是。”


    禹司鳳皺眉道:“什麽弟子宮主!你先起來,告訴我是怎麽迴事。如果我沒猜錯,你是為副宮主辦事的吧?這是他做的?”


    若玉緩緩起身,扶了一下麵具,聲音清淡:“過去的事情,何必再說呢。你也不需要對我表現出你的寬宏大量,我既然當日能下狠手,便從未想過你們能原諒。”


    他居然還變得有理了!璿璣臉色鐵青,殺氣騰騰地瞪著他,若不是禹司鳳方才的阻攔,她真的想將他一劍劈成兩半。禹司鳳想了想,道:“你既然不肯說,那不如我來猜猜。我雖然不知道副宮主為什麽叫你去殺敏言,但無論如何,你還是去了。敏言說,你殺他之前,說了許多離澤宮的秘密,還將麵具摘下。莫非,你其實並不想殺他?”


    若玉沉默良久,才道:“你當真不明白為什麽副宮主要我殺敏言嗎?他是普通的六羽金翅鳥,一輩子也不可能當上真正的宮主,下麵還有個你這樣的十二羽。他先是想殺了你,結果你命大,沒死掉。後來為他看出破綻,你喜歡褚璿璣,連命都可以不要。他便想著撮合你倆,讓你自己離開離澤宮。而你倆在一起的最大障礙,就是敏言了吧?”


    這話一問出來,禹司鳳發怔,璿璣漲紅了臉。她偷偷喜歡過鍾敏言的事情,一直以為是個秘密,誰想居然人人都知道!柳意歡那個人精也罷了,禹司鳳那麽細緻的人知道也罷了,為什麽副宮主也知道?!


    若玉又道:“何況他去過不周山,知道那裏的情況,留下來也是個麻煩。對我來說,沒有想殺或者不想,隻要副宮主有吩咐,我就會去做。”


    “是因為你有個妹妹在他手上做把柄嗎?”禹司鳳低聲問著。


    若玉淡道:“是又如何?你要同情我?來一套情有可原的陳詞濫調?還是說,你也想用她來要挾我,讓我為你做事?”


    禹司鳳沒有理會他的挑釁,繼續說下去:“副宮主脾氣不太好吧?要你去殺一個人,你卻磨磨嘰嘰與他說了許多機密,難怪他生氣。你臉上……就是那時被他傷的?”


    若玉沒有說話,慢慢垂下頭,思緒仿佛飄迴了那個下午。他恍恍惚惚殺了鍾敏言,恍恍惚惚地跟著副宮主離開少陽派,後麵的很多細節他已經記不起來了。他早已經是一具行屍走肉,從妹妹被囚禁起來之後,要他殺誰,他絕不會過問,一劍下去,一了百了。很長一段時間裏,他對這樣的日子感到很安心,很習慣。


    他已經很久很久沒有感到那種深度的茫然了,從鍾敏言倒在他劍下之後,他就覺得茫然。是劇痛令他迴過神來,眼前血紅一片,副宮主用匕首在他臉上胡亂砍刺,一麵冷笑道:“這會怎麽露出一付有良心的樣子了?!你的良心還值幾個錢?!”


    “摘下麵具是幹嘛?剖白心聲?真讓人感動啊!啊……抱歉,我好像把你的臉弄花了,下迴你的敏言好兄弟若是看到這張怪物臉,該嚇成什麽樣?對哦,我忘了,他已經死啦!可惜,他死前沒看到你現在的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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