禹司鳳猶豫了一下,低聲道:“……已經過了千年,你昔日的兄弟早已不在人世,或許是死在營救你的征途中了,留下的不過是後人,與你無怨無仇,還請你不要大開殺戒。”


    無支祁嗬嗬笑了起來,在他肩膀上一拍,順勢將鼻屎抹在上麵,道:“做人呢,是要有點良心,但人家對不起你的時候,還講良心,那就是傻冒,人可不是這樣做的。你都被那個什麽副宮主逼得有家難歸,也不算離澤宮的人了,還和他們講義氣,那不是傻冒嗎?”


    禹司鳳沒有說話。良心嗎?或許吧!但他隻是不忍心,離澤宮的存在,是他曾經擁有過根的證明,何況,那裏有他的父親,雖然他已經完全忘了自己。斬斷它,他真的就是浮萍之人了。即使他不能再迴去,那裏也曾是他的家。


    他把那顆鼻屎捏下來,拍迴無支祁頭發上,淡道:“隨你吧。”


    “生氣啦?”無支祁笑嘻嘻地看著他,那顆鼻屎無處處理,他幹脆抹在桌子下麵,“你不同嘛,你是朋友,我可從來不做對不起朋友的事。”


    禹司鳳哼了一聲,跟著卻也笑起來,正要說點輕鬆的話題,忽聽柳意歡悶哼一聲,緊跟著“咣當”一聲脆響,他手裏的茶杯狠狠砸在地上。眾人都吃了一驚,急忙轉頭去望,卻見他緊緊捂著額上的天眼,額頭周圍的皮膚陡然皺起,下麵似有無數青筋在攢動,幾乎按不住。


    無數血珠子從他指fèng裏滲出,他的掌心仿佛握住一個劇烈跳動的小心髒。柳意歡猛然跳起,上身蜷縮成一團,厲聲道:“有……有人來了!小心!”


    一言未了,他身子猛然一歪,狠狠摔倒在地。禹司鳳急忙過去攙扶,他卻已經暈死過去,隻有額上的天眼,簇簇跳動,整個額頭的肌肉都在攢動抽搐,而不停有血珠子從閉合的天眼fèng隙中流淌而出,柳意歡整張臉很快就被染滿了鮮血,其狀極為可怖。


    眾人正是慌亂時刻,忽聽門口有人朗聲道:“無支祁前輩已經從陰間脫身,晚輩們未能迎接,失禮之處,還乞見諒。”


    眾人趕緊迴頭,卻見客棧裏眾客人與小二不知何時全部躲了起來,而門口密密麻麻站了許多青袍男子,麵上都戴著修羅麵具,正是離澤宮的人。當頭那人,手裏拿著一把不倫不類的羽毛扇,款款搖動,不是副宮主是誰?


    第五卷 鳳凰花開 第三十四章 均天策海(七)


    璿璣和禹司鳳互看一眼,都有些驚疑不定。他們這一路行來,完全沒有規律可循,離澤宮是怎麽找到的?難道一直有人跟蹤他們,他們居然沒發覺?


    思忖間,離澤宮眾人已經陸陸續續進了客棧。這客棧並不寬敞,沒一會就人滿為患,黑壓壓一片人頭。副宮主嗬嗬笑著,不慌不忙走過來,客氣地朝無支祁拱手:“晚輩見過無支祁先生。”


    無支祁從鼻孔裏發出一個古怪的聲音,勾勾嘴角,表示聽到了。副宮主又笑道:“無支祁先生如此尊貴的身份,怎麽屈居在這破爛的小客棧裏。不知先生可願隨晚輩去離澤宮一坐,家兄掃榻恭候。”


    無支祁皺眉道:“你一進來就文縐縐地說這些屁話,不會說點直白的嗎?你會不會說人話?”


    他這話說得十分不客氣,半點麵子也不給,換作常人早已發作,副宮主卻隻笑了兩聲,從容謙然,說道:“前輩教訓的是。這小客棧如此破舊,也不懂得待客之道,客人來了這許久,怎麽也沒人來招唿上茶?”


    話說完,過了好久,人群裏才擠出兩個灰頭灰臉的人,看那樣子正是掌櫃和小二,戰戰兢兢地上前伺候。副宮主又道:“這種小地方,料得也沒什麽好茶。你們便上個二品碧針吧。”


    無支祁突然道:“老子不喝茶。你有話快說有屁快放,磨磨嘰嘰,讓人討厭。做了一千年的人,別的本事沒學到,這虛應廢話的本事倒學得像模像樣。”


    副宮主還是不動怒,笑吟吟地說道:“前輩教訓的是。那麽給我一杯白水即可。”


    無支祁見他繞來繞去,就是不肯說正題,好生不耐,正要拂袖而去,心中突然一動,眼珠子轉了轉。此人這般氣定神閑,肚子裏不知在打什麽鬼主意,倒不如留下,看他做什麽耍子。想到這裏,他笑嘻嘻地又坐了迴去,兩腿一盤,道:“千年不見,你們這些金翅鳥扮人真是越發像了,身上居然連妖氣都被隱藏,你若不自報身份,走大街上我可認不出來呢。”


    副宮主含笑道:“前輩謬讚,既然要做人,就該天衣無fèng。否則人不人,妖不妖,那算怎麽迴事呢?”


    此人嘴巴很厲害。無支祁假裝沒聽懂他的諷刺,哈哈笑了幾聲,撈起肩上的辮子,在手指上繞來繞去,道:“是為了均天環的事情吧?”


    副宮主喜道:“晚輩早知前輩深明大義。先祖曾經留下兩個遺願,一是說他有個至交好友因觸犯天條被關在陰間,離澤宮存在的目的便是為了營救前輩,如今前輩安然現身,先祖的遺願可算圓滿。二是早些年他寄放在前輩處的均天環一直沒機會要迴,眼下前輩脫離牢獄苦海,還請將均天環物歸原主,也好了卻先祖最後一個願望。”


    無支祁嘿嘿笑了起來,喃喃道:“物歸原主,物歸原主……物歸原主的話,那玩意可不是你們的啦。”


    副宮主說道:“神器本也無所謂原主,誰能使用誰便是主人。比如前輩你的策海鉤,抑或者是其他你能使用而別人不能用的神器,說到底,都是屬於前輩你的東西。”


    無支祁迴頭看他一眼,目光如電,就連旁邊的璿璣和禹司鳳都覺得悚然。副宮主微微朝後靠了一些,輕聲道:“前輩?”無支祁垂下眼睫,笑道:“那小子到死都認定我拿了別的好東西沒給他,居然還讓後代把這種無聊話當作圭臬一般供起來,當真可笑!”


    “前輩何出此言。”副宮主欠了欠身,又道:“策海鉤身為神器,放著也是放著,給前輩用,才真正是如虎添翼。而均天環前輩用來也不順手,何不歸還給原主呢?”


    無支祁手指在桌上一敲,冷道:“你是在激我?老子用了策海鉤,你們眼紅?不服氣?”


    副宮主淡道:“前輩言重,晚輩縱有天大的膽子,也不敢頂撞前輩。那均天環乃是拖了千年的債,前輩難道不覺得早點解決早點安心嗎?”


    無支祁冷笑道:“不覺得,老子沒做過虧心事,吃得香睡得好,從來沒有不安心的事。倒是你這小子,咄咄逼人。什麽前輩晚輩!裝模作樣,其心可誅!說到底,均天策海都是老子一個人從天界偷出來的,我送給你們先祖,那是情分,我收迴來,他無話可說才是本分!居然還好意思說什麽拖了千年的債!老子欠了你們什麽?你有膽子再說一遍!”


    副宮主將茶杯輕輕放在桌上,抬起頭來,目光灼灼,透過麵具直she在他麵上。一時間客棧裏的氣氛仿佛凍結了起來,沒人說話,離澤宮人人都悄悄將手放在佩劍上,緊張地等待著號令。


    半晌,副宮主才道:“前輩這等厲害人物,何苦用狠話來威脅我們這些小輩。你便是怒了,一根手指頭也能壓死離澤宮,又何必色厲內荏?”


    他緩緩起身,走了兩步,突然說道:“司鳳,臨行前還記得你發過什麽誓嗎?”


    千鈞一發的時刻,他突然岔開話題,問到毫不相關的禹司鳳頭上,在場所有人都是一愣。


    禹司鳳臉色微微發白,說道:“取不迴均天環,便死。”


    副宮主笑道:“不錯,那你怎麽還不去死?”


    璿璣驚得跳起來,厲聲道:“你才去死!”她正要拔劍相向,卻被禹司鳳攔住,他搖了搖頭,道:“不關他的事,是我自己發了重誓。”“你好好的發這種誓做什麽?!”不止璿璣,連紫狐都吼了起來,“他根本是故意的!要把你往死路上逼!”


    禹司鳳深深吸了一口氣,突然問道:“我師父呢?為什麽他沒來?”


    副宮主柔聲道:“大哥他是一宮之主,怎能輕易出宮。你放心吧,我和你不同,我從來不會背棄誓言。”


    禹司鳳臉色又開始發白,他那會起這個誓言,純粹是自暴自棄,用性命來賭博,如今佳人在懷,傷痛平複,要他再抽劍抹脖子,一千一萬個做不到,而均天環是無支祁的東西,他也不好說什麽,饒是他機智多謀,這會也有手足發軟,茫然無措的感覺。


    “無支祁!”紫狐迴頭一口用力推了他一把,叫道:“那什麽環啊璫啊,你趕緊還給人家就是了!你留著有個屁用啊?!你要司鳳死掉嗎?”


    無支祁被她推得險些從椅子上翻下來,無奈地看著她,最後咳了一聲,道:“罷啦罷啦!誰讓老子是義氣為重的人!還給你們便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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