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膝蓋一曲,跪在劍上,低聲道:“璿璣……接旨!”


    那金甲巨人卻不念,傲慢又矜持地說道:“罪人!你的黨羽呢?速速叫來,一同接旨!”


    璿璣有些惱火,一直被他罪人罪人的叫,不過她還是壓抑了怒火,沉聲道:“我沒有什麽黨羽!一直都是一個人,你念吧!我聽著呢。”


    那金甲巨人冷笑一聲,“鼠輩也敢與天鬥!罪人接旨!茲有罪人褚璿璣,擾亂陰間秩序,勾結同黨,意圖謀反,即刻捉拿迴天庭審問!並有金翅鳥柳意歡,鮫人亭奴,一犯下盜竊天眼之重罪,一犯下連坐之罪,即刻帶迴天庭一併審問!”


    璿璣大吃一驚,失聲道:“什麽意圖謀反?!誰謀反?”


    那金甲巨人將聖旨收迴袖子裏,傲慢地說道:“這個你得問問自己了!廢話不多說!好生上天庭辯解吧!”他取出捆仙繩,正要套住璿璣,不防她手中寒光一閃,快得驚人,等他反應過來的時候,脖子上已經冰涼,被她用劍抵住。


    他吃驚地瞪圓了眼睛,大約是從未遇到膽敢違抗上諭的人,臉都綠了,顫聲道:“罪人!放下劍!你好大的膽子!想被打入無間地獄嗎?!”


    璿璣深深吸了一口氣,調整紊亂的思緒,她現在腦子裏簡直是一團亂七八糟的漿糊。天地良心!她什麽時候謀反了?難道說沒有殺死無支祁,甚至和他有說有笑就叫謀反?柳意歡偷天眼的事情就更奇怪了,怎麽過了十幾年才開始算這筆帳?至於亭奴的連帶罪就最莫名其妙,他做了什麽事情又是連帶罪?


    她突然想到騰蛇的異常離開,心中有如電光閃過,大聲道:“你告訴我,騰蛇怎麽樣了?!”


    那金甲巨人臉色難看,厲聲道:“大膽妖孽!居然敢質問本官!”然而脖子上的劍又貼緊了幾寸,他深明定坤的厲害,隻得說道:“……騰蛇與你有契約,自然早早就服罪了!他自己主動認罪,白帝又替他求情,死罪可免,活罪難逃!你休得意,與上界作對,抗旨不遵是什麽後果,你很快會知道!”


    璿璣的臉色一瞬間變得比他還難看。騰蛇那卑鄙小人!果然是嗅到危險的風聲,自己先逃走了!她從來不承望他能與自己共患難,不過遇到災難居然自己先跑,也委實太讓人寒心!


    那金甲巨人見她半天不說話,又道:“對了,下界的時候,白帝讓本官給你帶話,你身為上界戰神,不得有私慾。此刻幡然醒悟也罷,倘若執迷不悟,金翅鳥禹司鳳也要一併問罪!”


    誰知話未說完,璿璣卻冷笑一聲,他脖子上驟然一鬆,卻是她放開了他。崩玉在她手中飛速轉了起來,為她輕輕一拋,清叱:“起!斷!”它登時閃電般竄了出去,飛到半空,猛然伸長,“唿”地一聲,將困在她身體周圍的電網削斷。


    金甲巨人見她如此厲害,駭得倒退數步,眼看便要隱入雲端,誰知她忽而搶步上前,脖子上又是一涼,被她用劍抵住。他吞了一口口水,色厲內荏地問道:“大膽!你要做什麽?!”


    璿璣想了想,仔細整理了一下思路,才道:“我不會殺你,也沒有謀反。我想這事大概是個誤會。麻煩你迴去通報一下,不用派人來捉我,也不需要用別人來威脅我。假以時日,我一定迴天庭說個清楚!”


    說罷將他一推,那金甲巨人就是再托大,也不敢逗留在此地了,立即收走雷電風暴,眨眼便消失在空中。


    第五卷 鳳凰花開 第二十八章 均天策海(一)


    璿璣降下雲頭的時候,發現正廳門口圍了許多人,見她下來,紛紛避讓後退,二師兄三師兄他們甚至低頭避開她的眼神,神情尷尬。她心中難受,咬了咬嘴唇。褚磊早已急問道:“什麽事?!你怎的將天神趕走了?”


    她本想講實話,忽而轉念想到這實話一說,隻怕爹娘都要嚇個半死,在他們眼裏,上界是永不可忤逆的,她不但抗旨不遵,還把傳旨的神官給趕迴去,真正是大逆不道,於是話到嘴邊就成了:“……也沒什麽,天神下界視察而已……”


    褚磊明顯不相信,但她咬死牙關不說,他也沒辦法。正亂糟糟的時候,卻見鍾敏言和玲瓏兩人驚慌失措地跑來,連聲詢問發生了什麽事。他倆在洞房花燭這等旖旎時刻遇到天神下凡,委實不容易了些,大煞風景。


    璿璣忍不住“哧”地一笑,道:“沒事啦!雞毛蒜皮的……小事而已。”


    這當然不會是小事,簡直是大過頭的禍事,她自己都不知道把神官趕迴去之後,天帝會不會勃然大怒,立即派上一群天兵來抓她,這一夜委實過得提心弔膽。


    她在床上翻來覆去怎麽也睡不著,汗流浹背,一時忍不住想提劍守在半空,來一個她殺一個,一會又恨不得時光倒流,她乖乖跟著那神官去到天庭,省得給爹娘帶來無妄之災。今夜烏雲瀰漫,沒有月光,屋子裏漆黑一片,這種黑暗簡直令人窒息。她將手指放在嘴裏,用力去啃,完全無措。


    窗欞上突然被人輕輕一敲,那一聲如此輕微,然而聽在她耳裏卻像打雷一樣,她噌地一下跳起來,握緊崩玉,手心裏汗水淋漓,心跳得幾乎聽不見唿吸聲。外麵那人低聲道:“璿璣,你睡了嗎?”是禹司鳳的聲音。


    她一聽到他說話,全身猶如虛脫一般,頓時軟了下來,掙紮著奔過去推開窗戶,不等他跳進來,便狠狠撲進他懷裏,顫聲道:“司鳳!司鳳!”


    禹司鳳緊緊抱住她,反手關上窗戶,將她抱上床,撫上她的臉,隻覺她額頭上全是汗水。他低聲道:“是天界出事了?我看今天來的那金甲巨人是傳令官,官司傳旨報令,上界有什麽旨意?”


    璿璣心亂如麻,不知如何訴說,良久,才結結巴巴地將事情說了一遍,說到後來,忍不住哽咽失聲,輕道:“怎麽辦?司鳳!我、我一個衝動就把他趕迴去了!他們……他們會不會派天兵來抓我?我家人……會不會也連坐罪?”


    禹司鳳將她的腦袋緊緊靠在胸前,柔聲道:“不會的,別亂想。上界不會胡亂懲罰凡人,你不用擔心少陽派的事。”


    璿璣深深吸了好幾口氣,顫抖的唿吸才漸漸平靜。禹司鳳又道:“看起來,竟有點秋後算帳的味道,連亭奴也不放過,莫非是無支祁捲土重來了?”


    璿璣搖頭道:“我……不清楚。無支祁不是還呆在陰間沒出來嗎?”


    禹司鳳沒說話,不知想些什麽,璿璣也不知該說什麽,靠在他胸前,聽著他胸膛裏穩重有力的心跳,似乎就是最大的安慰了。良久,他突然問道:“璿璣,自己前世的事情,還記得嗎?”


    她愣了一下,點點頭,跟著又搖頭,最後低聲道:“有時候很清楚,想也不用想便知道來龍去脈。可是有時候又覺得完全是陌生人的事情,和我沒關係……說不出是什麽樣的感覺。倘若我不去想,它便藏在裏麵,好像從來沒存在過。一旦去想了,便再也擋不住……那感覺……像……像……”


    像決堤的洪水,無論如何也擋不住,一直衝過來,衝過來,將她這半生的迴憶全部洗刷,她好像不是她,不知道是誰,有一種壓抑不了的蒼茫和暴戾的感覺,就像在身體裏藏了一把鋒利的冷刃。於是她隻有不去想,裝作不在意,一直告訴自己那是前世,那不是她褚璿璣,那些與她無關。


    禹司鳳抓著她的肩膀,低聲道:“你記不記得自己當初為什麽會突然犯錯被罰下界曆劫?”


    璿璣努力地想了很久,終於搖頭:“不……我不記得。好奇怪,有些東西一下子就想起來了,有些卻怎麽也想不起來。”


    禹司鳳沉吟道:“我猜事情大約與你被罰下界有關。你不是說後土大帝他們一直等著你去殺無支祁嗎?了結這段因緣。可是你卻違背了天意,不知造成了什麽嚴重後果,於是才有旨意來抓你。”


    璿璣黑白分明的眼睛怔怔看著他,似是在努力迴想,卻怎麽也想不起來。禹司鳳摸著她的長發,柔聲道:“不用去想了,時候應當還未到。就算你這次抗旨不遵,上麵也沒那麽快來捉你。何況騰蛇在上麵……”


    話未說完,璿璣便沉聲道:“別提這個名字!我寧可從來沒認識過這麽無情無義的人!”


    禹司鳳有些默然,過了一會,才道:“他不是這樣的人,你應當比我清楚。”


    璿璣又委屈又激動,想起騰蛇一聲不吭自己跑迴天上認罪,將她撇下不管,連個警告都沒有,不由怒從中來;然而不知怎麽的又想起他這兩年沒有任何怨言地陪她東奔西跑找禹司鳳,她失落迷茫的時候,都是他陪著自己,卻又恨不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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