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搖了搖頭,“肋骨斷了,沒事……你幫我找些樹枝過來好麽?”


    她答應著,立即在洞穴裏摸索著,找來好幾根濕淋淋的樹枝,堆在他麵前,不由分說揭開他的衣服就要接骨。禹司鳳臉上猛然一紅,一把抓住,低聲道:“我自己來。”


    璿璣見他麵上紅若朝霞,還和小時候一樣容易害羞,不由笑道:“臉紅什麽,大家都是朋友嘛!我幫你接更快一點。”


    禹司鳳卻一呆,半晌,慢慢抬手,在臉上一摸,緊跟著變色道:“麵具呢?”


    璿璣舉起手邊的怪麵具,笑吟吟地:“我早摘啦!我看上麵有血,以為你受傷。是不是我又犯了你們離澤宮的規矩?”


    禹司鳳不可思議地看著她,好像在看一個怪物,喃喃道:“你……你能摘下來?”


    “這有什麽不能的,一張麵具而已嘛!”


    他眼怔怔地看著她,也不說話,璿璣終於被他看得心裏發毛了,小心翼翼把麵具還給他,輕道:“我……我是不是做錯了?”


    他還是不說話,璿璣急道:“你……你看,我就是個豬頭!總是做錯事,不是忘了給你寫信就是犯了你們的規矩!你罵我打我吧!別在那裏生悶氣……”


    禹司鳳忽然搖了搖頭,長舒一口氣,眉眼猶如春花初綻,忽然笑了開來,平白無故為這陰暗的洞穴增添無數明媚顏色。


    “你……”璿璣有些看癡了,忽然忘記自己要說什麽。


    下一刻,忽然被人抱在懷裏。他緊緊抱著她,低頭在她亂蓬蓬的發上一吻,良久,才低聲道:“我沒有生氣,我是太歡喜。”


    第二卷 桃之夭夭 第三十九章 司鳳的麵具(二)


    麵具被她摘掉了,怎麽反而歡喜?璿璣想起四年前他麵具掉落的事情,那時候他可是沮喪的要命啊,還為了這事被他們那個可怕的宮主責罰。


    她微微動了動,禹司鳳立即放開她,在臉上抹了一把,幽幽笑道:“抱歉,一時興奮。”


    璿璣不解地看著他蒼白的臉,那一雙秋水般澄澈的眼比四年前還要明亮,專注地看著她,她一時竟被看得心口一窒,想了半天,才想到自己要說的話。


    “我擅自摘了你的麵具,你們宮主是不是又要怪你?上迴……他有責罰你嗎?要不你還是戴迴去吧,我、我就裝作什麽都沒看見。”


    她蒙上眼睛,一付掩耳盜鈴的樣子,惹得他哈哈大笑起來。璿璣茫然地放下手,怔怔看著他,他慢慢停了笑聲,眼睛微微彎著,抬手在她亂七八糟的頭發上摸了摸,道:“我沒事,他不會再責罰我。以後……也可以不用再戴麵具。”


    那又是為什麽呢?璿璣想不通,他那個麵具,太奇怪,好像自己會變。她總覺得那有些不良的意味,可他什麽也不說。


    禹司鳳自己將麵具拿起來,放在手裏摩挲了一下,有些不舍的味道,仿佛是要丟棄多年的老友一般,手指在邊緣眷戀地滑動著,一麵輕道:“這個麵具,是用崑崙山不死樹的樹皮做成的,靈力充足,一旦戴上去,尋常人再也取不下來。現在取下,正是時候……”


    他將麵具一翻,指著它,又道:“你看,它是不是在笑?”


    璿璣盯著看了一會,搖了搖頭:“沒有啊,它是在哭。”


    禹司鳳笑道:“先前是哭,但眼下被你摘了,自然是笑的。”


    “不……它是在哭啊……”璿璣為難地說著,那麵具明明是苦著臉,一付流淚的樣子,哪裏是笑。


    禹司鳳呆滯了一下,自己低頭仔細看去,果然那張不死樹皮的麵具,一付欲流淚的悲哀模樣,兩邊嘴角都是耷拉著,眉頭緊鎖,絲毫沒有半點笑意。


    他自己也摸不著頭腦,隻是用手不停地摸著那耷拉下來的嘴角,仿佛要把它捋上去,讓它變成笑臉。


    “……奇怪……”他低聲說著,“從來……沒有這樣的事情發生過。怎會這樣……怎會這樣……”


    璿璣見他方寸大亂,不由急道:“司鳳……它要哭你就讓它哭吧……你、你別管它了,反正隻是一個麵具而已。”


    禹司鳳臉色蒼白,低聲道:“它不隻是普通麵具……它……為什麽被你親手摘下了,它還在哭?”


    “司鳳?”她不曉得怎麽安慰。


    禹司鳳怔了半天,終於還是頹然嘆了一聲,抿著唇,輕道:“這麵具,是專門為背棄離澤宮第十三戒的弟子準備的。戴上之後,除了自己,隻有特定的人才能摘下。它會慢慢變成哭泣的臉,除非被那個人摘下了,否則它會一直哭,直到……”


    直到什麽?璿璣緊張地看著他。


    他卻不說了,怔怔將那個麵具翻過來掉過去又看了好久,這才小心用布包裹起來,塞進袖子裏,抬頭對她微微一笑,柔聲道:“沒什麽,離澤宮的小小懲罰而已。既然麵具已經摘掉,也就不必想那麽多。你放心吧。”


    他這個人就是這樣,從以前開始就是,隻要他不想說的,那就絕對不會說,任何人也問不出來個結果。他既不說第十三戒是什麽,也不說那麵具又哭又笑意味著什麽,璿璣自知問不出來,隻能陪著他一起發呆。


    禹司鳳自己沉吟一會,臉色很快就恢複如常,先從自己腰後的描金皮囊裏取出繃帶,全部都是濕淋淋的,展開鋪在地上,又挑了兩根最直的樹枝,對璿璣招手,“過來,我替你接骨包紮。”


    璿璣乖乖的把右手給他,嘿嘿傻笑,問道:“你怎麽知道我右手骨折?”


    他垂頭細心地替她對準斷骨,秀長的睫毛忽閃,耳邊聽得她唿痛,於是輕道:“忍著點,馬上就好。”


    過一會,又道:“你當時受傷,我自知對付不了那些妖,於是帶你強行跳進湖裏。隨著湖底的暗流往下,上岸的時候沒注意,踩進這個洞,就摔下來了。你的胳膊撞在地上,又不能動,一定是骨折。”


    說話間,他已經手腳麻利地替她接骨包紮,用兩根樹枝緊緊縛起來,確保不會掉下來,這才滿臉大汗地鬆手。


    他自己肋骨也斷了,還撐到現在。璿璣無奈地看著他,他又不給她動手替他接肋骨,難道就呆呆在旁邊看著?她把手絹拿起來,輕輕替他擦汗,見他時不時抬頭對自己微笑,她忍不住說道:“我還以為我們會死,原來還活著。”


    禹司鳳花了好大的工夫才替自己弄好斷了的肋骨,又疼又累,渾身都是汗。他躺迴去,望著頭頂遙遠的洞口,輕聲道:“隻要活著就有希望。眼下先在這裏養傷吧,水袋裏還有水,足夠撐幾天的。”


    璿璣無事可作,後背也疼得厲害,便跟著躺在他身邊,兩人一起無所事事地看著明亮的洞口。忽然覺得有人在看自己,她轉頭,就對上禹司鳳含笑的雙眸。


    “我臉上有什麽不對嗎?”她下意識地摸了摸,女孩子都是注重容貌的,她也不例外。


    他笑著搖頭,大概是牽動了傷口,疼得又是汗水涔涔。她從來都是一付風輕雲淡,幹幹淨淨的樣子,白衣烏發,膚色如雪,仿佛不食人間煙火的天仙。這會天仙掉在地上,落了滿身泥汙,頭發也像鳥窩一樣,臉上還有一道一道的泥濘,說真的,剛開始看到還真讓他嚇了一跳。


    但不知怎麽的,忽然覺得又與她接近了一些,想到自己是第一個見到她這般不修邊幅模樣的人,他有些喜悅。


    有人說過,衣冠楚楚永遠隻能打動陌生人,不修邊幅才是親密的象徵。他在不自覺中,又靠近了她一步,那曾經在舌尖心底虛幻的身影,終於落實成肉身了。


    “璿璣。”他勉強湊過去一些,兩顆腦袋幾乎要撞在一起,“你餓嗎?”


    他不說還好,一說她就餓了,捂著空空的肚子,垮下臉看他,點了點頭,“餓了,不過這裏也沒吃的呀。”


    他眯著眼睛笑,抬手在皮囊裏掏啊掏,掏了半天,終於掏出一顆水淋淋的饅頭,塞進她手裏。


    “喏,沒什麽好東西,隻有前天剩下的一顆饅頭。你吃吧。”


    她把那顆饅頭放在眼前,瞪著看了半天,好像它不是一顆饅頭,而是一朵花。最後她伸手把饅頭扯成兩半,一大半給他,一小半自己塞嘴裏。


    “你也一起吃。”她含含糊糊說著,肚子餓的情況下,水淋淋的饅頭都覺得無比甜美。


    可他卻不吃,隻是撐著腦袋看著她,目光如水,良久,見她不解地望過來,他便咧開嘴,很挑剔地笑,“我可吃不下這麽粗糙的東西,饅頭我隻吃永芳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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