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雖然是她第三次近距離觀察鮫人了,但畢竟前兩次是他在水裏。如今沒有水,他看上去更顯蒼白頹廢。一頭水藻一般的長發糾結著垂在胸前背後,和常人的發色不同,鮫人的頭發黑的猶如檀木,黑中帶紫,在陽光下看來尤為絢麗。


    他的眼睛是湖水一般的淡青色,眼眶比常人要狹長,更顯目光深邃。挺直的鼻樑下,是薄薄的唇,大約是受了太多折磨,唇色蒼白,樣子很是狼狽。


    然而無論怎樣看,他都是一個有著獨特魅力的“人”。或許不如禹司鳳清雅,或許不如鍾敏言俊朗,但任何人隻要見過他一眼,就忘不了他。忘不了那雙淡淡憂傷的淡青色眼睛,忘不了他身上獨有的那種柔和安寧。


    璿璣看著看著就看傻了,隱約覺得他清澈的眼裏有了笑意,她猛然一迴神,拉著鍾敏言的衣服叫:“你看你看!他在笑啊!是不是覺得自由了很開心?”


    鍾敏言撐起腦袋看看他,“哪裏有笑!你看傻了吧!”


    他活動活動筋骨,從糙地上一躍而起,左右看了看,道:“司鳳那小子,怎麽還不來!該不會遇到什麽麻煩了吧?璿璣,要不你去前麵看看?”


    璿璣根本沒聽他說話,她正把蒸糕寶貝兮兮地捧到鮫人麵前。


    “你餓嗎?”她小心問著,“想吃嗎?”


    鮫人還是不說話,隻淡淡看著她。璿璣把蒸糕放到嘴邊咬了一口,示意這個東西可以吃,然後把那個沒咬過的遞到他嘴邊,充滿期待的眼神簡直閃閃發亮。


    他還是不動,好像木頭一樣坐在那裏。


    “他不喜歡吃咱們的東西吧!”鍾敏言也被吸引了過來,“他是鮫人,應該吃鮫人的東西。”


    璿璣奇道:“那鮫人吃什麽?”


    “呃……”鍾敏言很認真地思索一番,“鮫人生活在水裏,和魚差不多……應該是吃小蟲子小蝦吧!你還不如挖點蚯蚓餵他呢!”


    蚯蚓?!璿璣不由滿頭黑線,對麵的鮫人好像也汗了一下,但還是撐著不說話。


    “鮫人,和人類,吃一樣的,東西。”禹司鳳的聲音在後麵響起。


    鍾敏言急忙跳起來,“怎麽樣?有人發現嗎?”


    禹司鳳搖著頭走過來,先看了看鮫人,見他身上纏滿了繃帶,不由溫言問璿璣:“是你,做的嗎?”


    璿璣點了點頭,“就是不知道人類的金創藥對他有沒有用了。”


    他笑了笑:“有用的。放心吧。”


    見她手裏拿著蒸糕,他又笑:“不過。鮫人,不愛吃,這些零食,你就,別費心思,了。”


    璿璣“哦”了一聲,似乎甚是可惜,隻好自己把蒸糕裝好,留著晚上當宵夜吃。


    鍾敏言看了看周圍,說道:“怎麽辦?把他放生在這個湖裏嗎?會不會被人發現?”


    禹司鳳蹲在鮫人麵前,仿佛看到一個熟悉的朋友一般,抬手替他理好亂糟糟的長發,柔聲道:“你別怕。先在這裏,住幾天。別,讓人抓住。一個月,之後,會有人,來接你的。”


    那鮫人似乎能聽懂他的話,眼睛眨了眨,表示同意。鍾敏言不由大是驚訝:“他能聽懂司鳳的話呀!咦?難道鮫人聽不懂正宗中原強調,反而喜歡西邊方言味的中原話?”


    禹司鳳無奈地瞪了他一眼,又迴頭對鮫人說道:“記得,我的話。很快,會有人,來的。”


    璿璣問道:“司鳳,你怎麽知道有人會來接他?”


    禹司鳳愣了一下,這才淡淡說道:“我們,離澤宮,有,專門的人,負責處理,這些受傷,和未成年,的弱妖。不是天下,每個門派,都像,你們少陽,那樣,排除異己,的。”


    鍾敏言聽了這話有些光火,但轉念一想他說得也確實沒錯,如果是師父或者師叔他們見到這個鮫人,別說救了,隻怕會親自動手把他們抓起來。


    他自覺理虧,又不想承認,隻好哼了一聲,走到旁邊不說話了。


    璿璣輕聲說道:“我不排除異己,我隻幫助想幫的人。無論是妖還是人。”


    禹司鳳默然。過了一會,他輕輕在鮫人身上推了一把,道:“你去吧。這瓶丹藥,給你,餓了,就吃一顆。對傷口,也有好處。”他把一個紫色陶瓷小瓶子用繩子栓在他腰上。


    鮫人深深看了他一眼,又低頭看了看璿璣,忽然抬起頭,張開嘴,發出一聲清朗的嘯聲。


    那聲音簡直是他們想像不到的美妙,乍一聽,讓人渾身雞皮疙瘩都冒了出來,每個毛孔都在瞬間張開,被一種舒暢清慡的東西過上一遍,渾身都鬆了下來。


    他最後看了一眼璿璣,忽然將身體一縱,銀色的魚尾在日光下猶如輕紗,夢幻般地揮了一揮,光華流溢,就這樣輕輕巧巧地跳進了湖水裏,連水花也沒有濺起一滴。


    三人眼怔怔地看著那漣漪越蕩越大,鮫人雪白的身影終於再也看不見,耳邊還流淌著他的歌聲,那樣纏纏綿綿,一直飄蕩到九天之外去,所有的雲彩都在瞬間陶醉了。


    不知過了多久,璿璣才從這幻夢一般的歌聲裏驚醒,再往湖麵上看,哪裏還有半個人影!


    “唔,他……剛才唱的是什麽?”鍾敏言還有些愣愣地,“真好聽啊,我從來沒聽過這種聲音。”


    禹司鳳淡道:“他是在,感謝我們。很多人,都說,鮫人,用歌聲,迷惑心智。其實,是他們,自己心中,有鬼。對鮫人,來說,聲音是,他們,最美的,寶貝。所以,他們會把,這個寶貝,獻給,恩人。”


    璿璣心有餘悸地摸了摸胳膊,上麵的雞皮疙瘩還沒退。


    她呆了半晌,忽然笑道:“珍珠事件算不算圓滿完成?”


    對麵二人先是一愣,跟著都笑了,三人極有默契地同時伸出手,一起叫道:“完美落幕!我們是英雄!”


    我們是英雄!


    那天下午,這幾個字一直在湖麵上飄蕩。


    三個十幾歲的孩子,生平第一次,嚐到了做英雄的快意。


    迴到客棧之後,他們還興奮的臉上泛紅,到最後楚影紅一個勁問他們下午到底做什麽了,結果誰也不說話,隻是笑。


    這是三個人的秘密,從現在開始,一生的,友誼的秘密。


    第一卷 人如青蔥 第十八章 往事


    楚影紅後來和東方清奇又去山洞裏找了好幾次,都是一無所獲。


    山洞不像他們想的那樣是連通了別的地方,走半個時辰也就到頭了。他二人找的很仔細,連洞中所有岔道都查看過,卻連一根蠱雕的羽毛也找不到。


    隻有當初璿璣他們幾個藏身的岔道裏,地麵上一大灘幹涸的黑血,無聲無息,看上去那麽的詭異,仿佛訴說著一個驚天動地的秘密。


    東方清奇在附近查找了很久,“似乎沒有逃走的痕跡。”他說著,一麵走到楚影紅身邊,和她一起蹲在地上靜靜看那一灘血跡。


    “你看這個。”一直不說話的楚影紅指著血跡,“發生了什麽才能讓那隻妖魔流這麽多的血?”


    他想了想,“你我一人刺中它一劍,興許是傷口流出來的。”


    他自己說完,也搖頭,“不,那兩個傷口不至於血流成河。”


    楚影紅出神地看了良久,忽然輕道:“會不會……是憑空忽然失蹤了?這裏的痕跡看來,就像是一個更大的什麽東西把蠱雕給生吃了一樣。”


    此話一出,兩人都同時陷入沉默裏。


    他們都是身經百戰的修仙者,見過的妖魔也是成千上萬。這隻蠱雕雖然不算體型最大的妖,卻也能排在最難對付的前十名裏,如果世上還有比它更厲害的,甚至能令它毫無反抗辦法,被一口吞掉。那——究竟會是什麽可怕的東西?


    世間眾多輪迴道,天道為貴,修羅道為煞,餓鬼道最殘,地獄道為烈。妖仙人鬼諸多眾生,他們沒有見識過的確實太多太多,思來想去也不知所以然,但能輕而易舉殺妖魔於無形的,六道中唯有天道與修羅。


    可是要讓他們相信這個小小的山洞裏,突然出現一個神仙或者修羅,專門為了殺妖,殺完就消失,那簡直比相信母豬能開口說話還要困難。


    兩人又在山洞裏摸索良久,最終嘆了一口氣,決定放棄。


    “迴去吧。”東方清奇開口,“咱們在鹿台鎮耽誤了太多時日,隻怕趕不上簪花大會。”


    楚影紅點了點頭,目光卻轉向他繫著木板繃帶的胳膊。


    知道她的意思,他笑吟吟地把繃帶扯了,木板丟地上,五指靈活地伸張,忽然擺個架勢,往洞壁上一拍。


    沒有碎石,沒有聲響,當他的手掌移開時,洞壁上隻留下了一道深深的手掌痕跡。他竟是空手在岩石上按出手印,輕鬆的模樣,就仿佛捏碎一塊豆腐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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