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八走後沒幾天,花九千和蘇尋秀也踏上了旅程。三大夫的故鄉在北陀太玄山下,真不知這是巧合還是冥冥中的註定。北陀雖然秘術不盛行,但太玄山下卻有許多野生的藥糙毒蟲可以用來煉蠱,隻是當地人並不知道,由著它們瘋長,在花九千看來,簡直是暴殄天物。


    他二人在三大夫的故鄉逗留了近一年,把每一種藥糙毒蟲都細細研究一遍,加上臨行前,安心把當年三大夫配蠱的方子默寫出來教給他們,最後找到了煉製那蠱的幾種重要材料。無奈藥糙種類過於繁雜,花九千研究了許久也沒找到解決方法,她不由更加佩服三大夫在蠱術上的造化。


    由於研究不出解藥,花九千幹脆放棄這個心思,和蘇尋秀兩人在太玄山腳下租了一間民居,過起半隱居的生活,實現蘇尋秀所謂的“夢想”。花九千用蠱提村民治療傷病,蘇尋秀打獵砍柴,過得倒也清閑。這兩人幹脆對三大夫的蠱隻字不提,在外人看來郎才女貌,可謂絕配。隻是不知關上門,到底是誰燒洗腳水,這也是一件玄妙的事情,兩人的說法莫衷一是,爭辯不休,索性不提。


    日子如同流水一般地過去,山中歲月靜好,不知外界何年何月,花九千偶爾和書局通通信,現在九千書局交給了安心主持,她是個精細的人,比花九千的大手大腳好了不知多少,因此雖然到目前為止仍然沒談成一筆生意,但靠庫房的那些古董,也夠他們溫飽一輩子了。


    一日,又收到書局的信,蘇尋秀正在忙著修漏雨的屋頂,忽聽花九千在下麵高聲喚他秀秀。這個可惡的小名她已經很久沒叫過了,如今乍一聽,他不由一愣,錘子差點砸手上。


    “說了不叫這個名字的。”蘇尋秀幹脆躺了下來,無奈地說著,一麵揉著紅通通的手指,還是被砸了一下。


    花九千在下麵揚揚信紙,笑道:“咱們該迴書局了,大喜事。”


    “什麽事?”他懶洋洋地,冬日的太陽實在很溫暖,害他有點想睡覺。


    “貓三終於要成家了。”花九千彈著信紙,笑道:“想不到這小子居然會和小八好上!之前一個字不和我說,突然來這麽個消息!”


    蘇尋秀懶懶翻身,打個哈欠:“他們成親就成親唄,為這個特地跑一趟,累也累死了。話說迴來,咱們來這裏也有兩年……不,快三年了吧……惠王怎麽還沒稱皇帝?南崎到底拿下沒有?不如讓他們一起過來……”


    突然,他停住了,猛然從房頂上坐起來,由於動作過猛,重心登時不穩,差點一頭倒栽下來。他急忙抓住一片瓦,急急瞪著花九千,好像想說什麽,卻一下子說不出來。


    花九千瞪著他:“幹嘛?看什麽?”


    蘇尋秀愣愣吐出兩個字:“三年。”


    花九千蹙眉:“有三年了嗎……?”突然她也倒抽一口氣,猛然捂住肚子。蘇尋秀飛快從屋頂上跳下來,一把拉住她,急道:“怎麽?!難道開始不舒服了?!”


    花九千渾身發抖,用力搖了搖頭,怔怔說道:“三年了……三年了……沒有事……蠱沒有發作……”她撫住小腹,隻覺不可思議。真的如安心說的那樣,三大夫的蠱是未完成的,十年過去,效力竟然消失了。


    山中的歲月給人的感覺是如此緩慢,以致於她忘了算時間,原來已經過了三年嗎?她原以為自己隻有兩年的性命了,可是,她還活著,她沒有死。更可笑的是,她竟然把這事丟在了腦袋後麵,如果不是蘇尋秀提起,隻怕再過兩年她也想不起來。


    蘇尋秀長長吐出一口氣,兀自還不放心:“真的沒事?不痛嗎?今年十一月沒流血吧?”


    花九千怔怔搖頭,她甚至不知道十一月是什麽時候,自從住到這裏之後她就沒算過日子。可是仔細想想,她確實有很久沒流血了,小腹裏也不會再有隱約的疼痛。她本來以為是日子安穩,原來竟是蠱消失了!


    啊,她還活著!以後,一直都能活下去,活到白發蒼蒼,變成老婆婆。花九千滿心感慨,縱然堅強如她,這時也忍不住淚盈於眶。蘇尋秀從後麵緊緊抱住她,一麵馬後炮地說道:“我早就知道那蠱會消失!事關小爺我一輩子的幸福,我怎麽能馬虎呢?”


    花九千又想大笑,又想狠狠大哭一場。好久好久,她才握住他的手,勉強笑道:“看起來……你一輩子也找不到幾十個老婆了。那些花啊糙啊,狠狠心,忘了吧。……老娘我……一輩子都對你好……”


    蘇尋秀這時忽然聽到他們第一次見麵時她說的那些話,笑也不是惱也不是,然而鼻子裏麵又酸酸的,心裏麵有什麽東西要溢出來,渾身都不由自主地開始微微發顫。


    半晌,他才正色道:“要我不找幾十個老婆,那簡單。隻要以後每天都是你來燒洗腳水,叫我蘇大爺給我做飯洗衣捶背捏腳暖床……”他頓了頓,低聲道:“再生幾個孩子,小爺就勉強勉強收心,將就著和你過啦!”


    花九千終於大笑起來,迴身抱住他,兩人緊緊相擁,很久很久都沒有分開。


    ××××


    花九千身體裏的蠱自然消失,書局又傳來貓三要和安心成親的消息,當下兩人再不猶豫,收拾了行囊,快馬加鞭趕迴迷霞鎮。


    迴到書局,自然是一番歡天喜地。近三年不見,狐七長高了許多,麵上稚氣大減,終於成為一個真正的亭亭玉立的少女,貓三大約是恨不得自己老十歲,居然留起了鬍子,時不時摸摸,看上去倒是挺有氣派,可惜他壓根忘了安心是什麽也看不見的。隻有安心和鷹六還是老樣子,沒什麽變化。眼看三年過去,花九千一點事也沒有,身體裏的蠱已經消失,不由又是一番慶祝。


    一連三日,書局都是歡聲笑語連綿不絕。花九千為貓三辦了一個小小的喜宴,靜悄悄地,安心就這樣嫁給了他,這下,他們終於成了真正的“一家四口”。歡喜之情暫且不表,婚後過得兩月,鬼八突然從雙陽鎮來信。狐七和鬼八這兩個小傢夥,幾乎是每個月要寄好幾封信,雖然兩地思情,倒也別有一番甜蜜。


    這次的信卻有點不同。原來羅太真夜觀天相,發覺帝星將周圍所有星子的亮度都遮蓋下去,故而得出三月內,惠王將統一南崎的消息。彼時鬼八的修行也接近尾聲,信中說明一月之內就會迴到九千書局。


    狐七對南崎的情況一點都不關心,隻知道鬼八要迴來,開心的天天在院子裏算日子。花九千他們卻已經開始收拾東西,準備離開南崎,前往遼闊的北陀太玄山。


    一日,花九千他們在市集上逛,打算買點夏衣帶過去的時候,忽聽街角那裏傳來一陣喧譁,似乎是有個人在扯直了喉嚨嚷嚷什麽,聲音沙啞悽厲,行人們紛紛避讓。


    狐七聽這人的聲音有點熟悉,不由迴頭望去,卻見跌跌撞撞跑來一個乞丐,披頭散發,瘋瘋癲癲,手上舉著一張破爛的紙,嘴裏使勁叫著:“我認識蠱師!我願意報效朝廷!我會把他們全供出來!”一麵叫著一麵踉蹌著往前沖,不小心摔在地上,登時滿頭是血,他猶自不覺,還在揮著紙片叫嚷。


    花九千輕聲道:“這人不會是……那個叫什麽維可的吧?”


    狐七默默點頭:“嗯,應該是。他還不死心呢……聽說他從惠王那裏逃出去,跑到了桓王那裏,又一次把我們供出去。桓王居然也相信他了,派了好幾次人來書局裏抓咱們呢。”


    “哦,還有這種事?”花九千的眉頭挑起來。


    安心打著手語:「信裏沒說這事。桓王派人過來的時候,我本來想出去的,但沒等我出去,早就有萬峰會的人把人打退了,一連好幾次都是這樣。我猜大概是四先生吩咐的。這人變成這種樣子,大概因為桓王要不到人,隻當是在戲弄他,就把他趕了出來。」花九千見他已經瘋瘋癲癲,還不放棄他的富貴夢,嘴裏使勁叫著認識蠱師,心頭不由一陣厭惡,轉身就想走。狐七突然輕道:“老闆……他,好可憐,不如用大歡喜……”


    花九千搖頭:“狐七,這種人不值得同情。他不配用大歡喜。”


    狐七見他一路嚷嚷著越跑越遠,心裏不由有些難過。如果他和黃鶯還留在安明村,該有多好?一家人熱熱鬧鬧,抱著新生女兒,雖然不甚富裕,卻也喜樂安泰。維可為什麽要死命追求遙不可及的東西呢?盡管她比以前成熟了許多,然而世上有些道理,她還是不懂的,或許永遠也不會懂。


    維可這件事,讓花九千他們更加警惕,如今九千書局再也不是隱蔽安樂之地,惠王盯著,萬峰會盯著,桓王也曾虎視眈眈,須得盡早離去。


    鬼八迴來的時候,書局裏沒有預想中的雞飛狗跳,反倒靜悄悄地。如今十八歲的他,已經長成大人,再也不是那個別扭陰沉的小鬼了。貓三開門的時候,甚至不敢相信眼前這個滿身斯文氣息的少年男子是那個臭小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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