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七吸了吸鼻子,雖然還是很難過,卻忍不住好奇抬頭問他:“……劃船?為什麽?”


    鬼八微微一笑,她鼻頭紅紅的,眼睛也紅紅的,說話帶著濃厚的鼻音,這樣的狐七雖然第一次見,但一如他的想像,她就是哭起來,也有著十分的狐七味——天真又不羈,莽撞又纖細。


    “笨,你的眼淚發成大水,讓那些神仙怎麽走官道?人家隻好劃船了。今年咱們要是沒福氣,可都是你的錯。”鬼八捏了捏她的臉,忽地又搓了搓,把她的眼淚用手指抹掉,“狐七,不要怪老闆,相反,我還要感激她。是她給了我一個機會,我一定要珍惜。”


    狐七不解地看他,他看上去並沒有多少傷心,眼睛裏反倒閃爍著酬躇滿誌的光芒。老闆說她不知道鬼八想要什麽,或許真的說對了,她從來也沒想過鬼八除了吃飯長身體之外還有什麽想要的東西,換句話說,她可能根本都不了解鬼八,一點點都不了解。想到這一層,她又忍不住傷心,眼淚吧嗒吧嗒地掉下來,鬼八怎樣也擦不幹了。


    “唉,狐七……”他長嘆一聲,甩了甩她耳邊的小辮子,“我還會迴來的,你不要哭的好像我馬上就要死了一樣好不好?”


    狐七抽著鼻子,急道:“誰說我哭了!我沒哭!你才不會死!”她狠狠揉著眼睛,半張臉都給她揉紅了。


    鬼八忽然抓住她的手,正色道:“我一定會迴來的,狐七。我有一個今生非得到不可的物事,可是現在我太弱了,沒有資格得到她。但我不想放棄!你明白麽?那是我最想要的!豁了命出去也沒有關係!”


    他的手驟然收緊,狐七的手腕甚至被他捏得開始發痛,她心中似明白非明白,一層迷霧籠罩,她依稀窺見了什麽,卻忽地又看不清。她忍不住瞪圓了眼睛看他。鬼八第一次這樣正經地,甚至可以說是嚴肅地看著自己。那藏在他漆黑眼睛最深處的到底是什麽?她不知道,隻覺得熱烈而且灼人,她的心髒都忍不住被感染,開始急促地顫抖起來。


    好久好久,她才找迴自己的聲音:“……那,那你是要去什麽地方?為什麽要走呢?你……你想要什麽?我可以幫你啊……一定要走麽?”


    鬼八閉上眼睛,微微搖頭:“狐七,這事天底下除了我自己,誰也幫不了我。我會去很遠很遠的地方,但我保證,很快就會迴來,等我迴來之後,咱們就再也不分開,好不好?”


    狐七被動地點頭,依舊迷茫地問道:“那……你要走多久?十天夠不夠?”


    鬼八笑了起來,捏了捏她的下巴:“你當是玩家家酒呢,十天?多則兩三年,少則一年,我必然迴來。那時候,你可別不理我。”


    “不會的不會的!”狐七激動地拉住他的袖子,“我永遠都不會不理你!你是我弟弟啊!哪裏有姐姐不理弟弟的!”頓了頓,她又苦著臉輕道:“兩三年……那之後我都老啦!一定會難看極了……”


    鬼八終於忍不住噴笑,狠狠甩了甩她的小辮子:“什麽老了!你才多大!讓你家老闆聽到,一定要氣死的!”


    狐七懵懂地點頭,鬼八看了她許久,終於輕輕撫著她的臉,柔聲道:“狐七,我一定會迴來的,所以別傷心啦。對了,這一路過來你幫了我好多,現在我要給你獎勵。來,把眼睛閉上,絕對不可以睜開啊。”


    她乖乖閉眼等了半天也不見任何動靜,剛要開口問,左邊臉頰上忽然一熱,她嚇了一跳,急忙瞪圓了眼睛,卻見鬼八秀長的睫毛幾乎要擦在自己眼皮上,溫熱的唿吸噴在臉上癢癢的。她“啊”了一聲,本能地往後退。鬼八一把抓住她耳邊的小辮子,飛快在她臉頰上印下一吻。


    狐七呆住,不明所以,但臉卻慢慢開始發燙。她捂住滾燙的兩頰,嘴唇蠕動,這次卻什麽也說不出來了。被他嘴唇碰過的地方又麻又熱,好像有羽毛片在刮。這感覺實在新鮮又讓人覺得心跳,狐七怔怔地看著鬼八勾起的嘴角,一時恍惚,竟覺是在做夢。


    “……給你留下一點記念,省得你最後忘了我。”他雖然是這樣笑著說的,但狐七很清楚地看到他紅艷艷的耳朵。鬼八害羞或者生氣的時候,最先紅的不是臉,卻是耳朵。不知怎麽的,看到他害羞,狐七自己卻開始放鬆了。她用力點了點頭,兩人孩子氣地勾起手指,相互約定絕對不能忘記對方,總有一天要重逢。


    他們在樓上又哭又笑的時候,花九千正在樓下一杯接一杯地喝酒。七年的梨花白,放在瓷杯子裏沉澱出濃鬱的香,聞一下都要醉了,她卻完全當水來解渴,沒一會桌子上就堆滿了空酒瓶,一旁的蘇尋秀隻有目瞪口呆沉默的份。


    見她仰頭又喝幹一杯,抬手去拿新的酒壺,蘇尋秀再也忍不住說道:“一個女人,又是煙又是酒,難看死了!你又不是她娘,管她愛誰誰?就算親生父母,也不能強扭孩子去喜歡其他人吧?”


    花九千搖了搖手指,輕笑道:“秀秀,你錯了。老娘不是生氣,而是開心。”她從袖子裏取出煙筒,剛要拿火摺子,一直躲在旁邊偷看美人的小二早就乖覺地送上火,被她笑著瞥了一眼,他腿都要軟,魂飛天外地飄迴櫃檯去了。


    花九千深深吸一口織輝糙的煙,鼻子裏嘴巴裏噴出淡青色的煙霧,她的眼睛在霧氣後麵閃閃發光,笑得彎彎的。


    “狐七這孩子,老娘也算看著她長大。”她撥弄著煙杆,白玉般的臉上浮現一層淡淡的紅暈,比平時多了一種親切柔和,“她那種天真的脾氣,讓我們都很擔心。這次派她出去,也是為了讓她長點見識,避免以後被人欺負。老娘能罩她一時,總不能罩她一輩子。她總要長大嫁人。”


    她頓了頓,又道:“先前都想著讓貓三來照顧她,他們也算青梅竹馬,貓三又那麽喜歡她。在老娘看來,狐七壓根就分不清喜歡不喜歡,所以我也沒擔心過他們的事。不過麽……事實看來,我錯了。”


    狐七不是分不清喜歡不喜歡,她隻是一直沒喜歡過,而她這樣的人,一旦動了感情,便是撞上南牆也不迴頭的。真正喜歡一個人或許不會很困難,可是要找到一個同樣真正喜歡自己的人,卻無比困難。兩情相悅,從來都是接近神話傳說那樣稀少的。


    “老娘隻盼著書局裏的人幸福,狐七的幸福就是她想要的東西和人。就是上天入地,老娘也要幫她到底。”她閉目,灌下最後一口梨花白,最後的最後,酒裏卻是帶著苦澀的味道。眼前隱約浮現出一些畫麵,她有些恍惚。上天入地都要幫她到底,那到底是為了什麽呢?或許隻有她自己知道。


    “那……書局裏的人都快活了,你呢?不要告訴我什麽你的幸福就是他們都幸福,這種鬼話小爺一個字都不相信。”蘇尋秀一時口快,把心裏的想法問了出來,問完又覺得自己無聊,管她死活呢?他咬住舌頭,後悔極了,感覺是自己暴露了什麽秘密在花魔女麵前似的。


    花九千默然,她慢慢支著下巴,懶洋洋地半趴到桌子上,好像在很認真地思考著這個問題。半晌,她才小聲地,用一種類似耳語的聲音說道:“我……我的幸福……我不知道幸福是什麽……”


    為什麽?!怎麽會?!蘇尋秀差點跳起來,伸手就去抓她的肩膀,不知道是想用力把這個不對勁的花魔女搖醒,還是抱她一下。花九千忽然轉了一圈煙杆,手裏的杯子“砰”地一聲用力摜在桌子上。她猛然起身,說道:“貓三那小子在什麽地方?老娘差點忘了他還在傷心呢!走,秀秀!咱們去找他喝酒!”


    還要喝?!蘇尋秀駭然瞪著桌子上那堆酒壺,她還是不是人?!花九千早就抓住他的袖子,大約還是喝多了,她半個人都有些軟,貼上來,踉蹌不穩。他下意識地扶住她的腰身,嘴裏喃喃道:“小爺可不喜歡女酒鬼……喂,你沒事麽?還是趕快上去休息吧!剛才是誰說要過年的?是想大家都醉醺醺地倒成一團麽?”


    “沒……沒事!”她揉著發燙的額角,梨花白的後勁衝上來,她從臉到脖子都泛起粉紅色,雙眼灩灩欲滴,似笑非笑。蘇尋秀吸了一口氣,差點要本能地捏一把,好在及時剎住色狼本能。非禮花魔女?除非他長了豹子膽。


    花九千好像完全不知道他轉了九百轉的心思,隻是一個勁往他身上靠,嘴裏笑道:“貓三呢?三……三是個好數字啊……這個名字老娘喜歡!三……三……三大夫……”她忽地喃喃起來,蘇尋秀聽不清她到底在說什麽,低頭去看她,卻見她滿麵的茫然之色,無措之極,好像連自己身在何處都不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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