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攥緊拳頭,逃也似的飛奔出去。


    花九千吸了一口氣,軟軟坐迴去。他是在傷心麽?每個人都有一段過往,有幸福的,有傷心的,可是最後被人深深記在心裏的,卻永遠是苦澀。為什麽人總是活在過去呢?這個問題依然無解,或許永遠也無解。


    她靜靜看著窗外被風吹拂的枯葉子,想起了一些畫麵。這樣的似水流年,過得好快。這一年的冬天,與那一年的冬天,相隔七個年頭。一切都在變,但有些事情,卻不會變,例如她的紅衣,再例如織輝糙苦澀刺鼻的味道。


    還有半個月,半個月……花九千漸漸斂起麵上的笑容,怔怔坐了好久。從窗戶灌進來的風很刺骨,她忽然覺得冷,於是起身關窗,再也無話。


    ××××


    從黃金灘順著支流一直向西走,穿過一個小土山,前麵就是官道。不出所料,那裏駐紮著惠王的兵馬,狐七和鬼八還沒靠近,就被一群拿著明晃晃刀槍的士兵團團圍住了。


    好在魏重天的令符十分有效,狐七剛拿出來,那群人便紛紛退開,空出一條寬敞大道讓他們過去。這兩人摔下懸崖掉落河裏,早已弄得一身泥濘,看上去狼狽之極,但狐七雪白可愛,鬼八俊美秀氣,都是極好的皮相,周圍的士兵眼睛都看直了。尤其是鬼八身材瘦弱,麵容秀美,頭發也沒束,看上去就像一個小姑娘,那些士兵雖然紛紛讓道,卻在私底下竊竊耳語。


    狐七牽著鬼八的手埋頭往前走,忽覺他的手指僵硬,不由迴頭望去,就見鬼八臉色鐵青,眼睛裏滿是怒意。她輕輕問道:“怎麽了?你不舒服麽?”


    鬼八搖了搖頭,低聲道:“快走!趕緊離開這裏!”


    狐七點了點頭,加快腳步,很快就離開了這個駐紮營。前麵拐個彎就是官道,狐七還是第一次走南崎的官道,興奮的急忙往前跑去,就見一條寬闊大路直通天邊,風吹雲動,周圍是蒼茫荒原,遼闊無垠。官道上半個人也沒有,狐七往前跑了幾步,一邊笑一邊叫:“天啊!老闆迴去一定會誇獎我!我可是書局裏麵第一個正大光明走上官道的人!貓三鷹六他們每次都隻能偷偷摸摸從官道走呢!”


    她叫了幾聲,卻沒見鬼八出言諷刺或者附和,不由奇怪地迴頭,誰知他竟然蹲在地上抓起泥土往臉上塗!狐七急忙奔過去,“鬼八!別這樣啦!咱們上官道了,從此就可以堂堂正正趕路!你別往臉上塗東西啦!你那麽漂亮,把臉遮住多可惜!”她抓住鬼八的胳膊,用力把他拽起來。


    鬼八甩開她,冷道:“你什麽也不明白!滾遠一點!再說老子漂亮,老子就用刀子把臉劃花!”


    狐七雖然知道鬼八脾氣不太好,總是說很難聽的話,但他卻是第一次這樣憤怒,即使臉上塗了厚厚一層泥,也能看出他發白的臉色。她不由緊緊抓住鬼八掙紮的雙手,輕道:“鬼八,以前一定有許多人欺負你嫉妒你吧?”


    他哼了一聲,別過臉去不說話。狐七怔怔看著他雪白的耳際,忽然想起他剛才過駐紮營時候難看的臉色,於是輕輕說道:“鬼八,我以後一定會保護你,再也不會有人來欺負你的。”


    鬼八猛然迴頭,狐七嚇了一跳,他的眼神十分可怕,陰森隱忍。他看了她良久,才低聲道:“什麽保護?我隻是感激你的一頓飯,答應把你送到西鏡而已!你不要搞錯了!到西鏡之後,咱們就分道揚鑣,你不要再來纏著我,我也不會再找你!這些好聽話,在我聽來隻有無聊而已!”


    狐七終於生氣了,她抿起唇,堅決地說道:“你怎麽可以這樣說?!我是很認真的!絕對不是說著玩!就是到了西鏡我也不許你離開!你要是敢逃跑,我就一直追一直追!我絕對不是開玩笑!”


    鬼八狠狠地瞪著她,半晌,他的眼神卻漸漸柔和了下來,轉過臉去,淡道:“這個世道很亂,不適合你這樣嬌滴滴的大小姐。你保護好自己就可以了。可憐人很多,你哪裏全部都能保護呢!不要說這些沒邊際的話。”


    狐七急道:“就算我不能全部都保護,可是至少我可以保護你!老闆說過,我們的力量很薄弱,沒有辦法幫助每個人,但有緣遇上的人,卻一定要幫助的!這是做人的道理!不管怎麽說,我不讓你走!我一輩子都會保護你的!你是我狐七的弟弟!”


    鬼八甩開她的手,冷道:“誰是你這個笨蛋的弟弟!少往臉上貼金了!居然還敢說什麽一輩子,你也不害臊!”


    狐七笑了,不顧他的反抗再把他的手抓過來搖啊搖,柔聲道:“不管,你是鬼八,就是我弟弟!來,我教你一個不會再被人欺負的法子。”


    她很神秘地勾了勾手指,鬼八到底還是孩子,不由湊過去。狐七貼在他耳朵上,嘰嘰咕咕說了一會,他的眼睛越瞪越大,好像窺見了一片新天地。


    “老闆說過,人都是很淺薄的,隻看第一眼的印象。如果你第一眼讓人看了就覺得是個沒背景沒勢力的可憐蟲,那麽人人都會騎到你頭上。現在咱們有錢了,可以去買最好看最貴的衣服,讓人家一看就覺得咱們理直氣壯,那麽再也不會有人敢來欺負咱們啦!你說對不對?”


    鬼八忍不住想點頭,他看了看狐七,最後終於吐出幾個字,“看不出來,你腦子裏還是有點東西的,不隻是漿糊。”


    狐七撅嘴輕輕捶了他一拳,“你就會諷刺我!誰說我是一腦子漿糊?你自己不也沒想到麽!”


    鬼八終於勾起嘴角,即使滿臉塗了泥,那個笑容還是美麗的讓狐七看呆了。他的臉微微一紅,抓起她的手就往前跑,一麵叫道:“你還發什麽呆?!快點去錢莊換了銀子,咱們要買最好看的衣服呢!”


    狐七急忙大聲答應,兩個人在寬敞的官道上奔跑起來。


    9.晶瑩心


    暮色四合,黃昏時分,晚霞早早褪了下去,天邊泛出大片大片的深黑,風也開始變向,嗚嗚地喧囂,帶著一股濕潤的泥土氣,看起來似乎是要變天了。


    神纓客棧的小二打點了精神,站在門口吆喝著過往行人投宿自家店。南崎最近情勢不穩,聽說龍尾山被惠王拿下來了,天威將軍銳不可當,人們都在私下說著南崎遲早會是惠王的天下。由於戰亂而蕭條了很久的神纓客棧,最近也終於陸陸續續來了人。大家都是瞅著西邊是惠王的地盤,穩當一些,所以紛紛過來避亂。


    不一會,豆大的冰雹就當頭砸了下來,劈劈啪啪亂響,小二順利地拉進來好幾個旅人。街頭行人神色匆匆,個個狼狽。街角那裏忽然走來兩個人,一身的雪白悠閑,倒讓人注目。那是一對年紀極輕的少年男女,衣著華貴,腳上的靴子纖塵不染。有人瞥到了那矮個少年的容貌,不由都怔在當場。


    少女的個子高一點,手裏舉著一把有名的針雲坊油傘,邊上畫著兩隻彩色鮮艷的大蝴蝶,冰雹打在上麵的聲音似乎都特別清脆。滿街的人都是半濕半幹,越發顯得這對少年人如玉一般晶瑩玲瓏。


    要在南崎看到這般整齊體麵的人,當真不是一件容易事,這種人非富即貴,常人招惹不起的。當下行人紛紛駐足相讓,竟沒人敢伸直了脖子大膽看上一迴。神纓客棧小二伸出的手也頓覺尷尬,急忙縮了迴來,大氣也不敢出。


    誰知這二人迎著客棧走了過來,一直走到屋簷下,少女收了傘,小二幾乎看直了眼睛。她身邊那個瘦弱的少年,實在美麗之極,倘若不是將長發束起做男子狀,加上他麵色冷漠眼神硬朗,當真要把他當作一個秀雅女子。似是被小二看得不慡,那少年微微皺眉,漆黑的眼珠粗粗瞥過去,如玉琢的麵上有絲不耐煩的神色。


    小二急忙垂手走過來,小心翼翼地招唿,“兩位客倌是要用飯還是投宿?”


    那少女倒是個慡朗的性子,孩子氣地甩了甩傘上的水滴,笑道:“要上等的客房……一間。”


    少年麵上忽然一紅,便似玉石勻染一般,艷麗奪目,可惜了他的好容貌,一開口卻十分沖人,“兩間!誰要和你擠一張床!”


    那少女撅嘴道:“咱們是姐弟,怕什麽?我說一間就是一間!”她拉住他的手,不由分說進了客棧,小二急忙引上二樓上等客房,掌櫃的親自送茶送手巾,殷勤無比。


    這二人自然是狐七和鬼八了,原來他們在錢莊裏用兩片金葉子足足換了一百多兩銀子,當下整理儀容去買了許多新衣服。正如狐七所說,人要衣裝,在南崎,無論是人是狗,隻要穿得氣派,便沒人敢公然欺負。這一路走來,倒比以前順利許多,駐營的官兵也遇了一些,再也不敢放肆,隻當是誰家的公子小姐出來,有的甚至連令符也不看直接放行。


    “二位客倌要熱水麽?還是想先用晚飯?”掌櫃的磨蹭半天也不走,難得撈到貴客,他比平時簡直要殷勤百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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