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乞活軍到此一遊”


    快班頭心說,這乞活軍又是哪裏的“綠林好漢”,這些年也沒聽說過啊。


    高家莊牆高人多,就這麽輕輕鬆鬆被賊人攻破了?


    如此強悍的“乞活軍”怎會不聲不響多年呢。


    捕快們簇擁著他深入高家莊,濃烈的血腥氣味撲麵而來,屋前、牆根、屋頂皆是鮮血噴淋的血跡,一具具死相淒慘的屍體倒滿空地。


    甚至還有數排死屍整整齊齊向前跪倒,傷口處流到地上的血基本幹涸,肩上的腦袋卻不翼而飛。


    這時快班頭發現幾名不知死活的泥腿子,還在莊子裏倒騰糧食,當即命人逮起來。


    “大膽賊人,竟敢偷盜良家財貨!”


    幾個倒黴蛋剛收集的糧袋被奪了去,還被捕快重重甩下幾耳光。


    “差爺冤枉呐!”


    倒黴蛋連連磕頭求饒,聲稱自己隻是聽說這裏在發糧,所以趕來分一袋,沒想到來遲了,啥也沒有了。


    他們乞求差爺放過,畢竟今年的夏收不太好過,就指著這點意外之糧苦熬了。


    “放屁!這分明是人高家的糧,與你何幹!”


    那說話的捕快擰著糧袋,衝著班頭諂媚一笑,後者點了點頭,他才放心係在自己腰帶上。


    眼見壯班的兄弟散進房間,快班頭也給其他捕快使了眼色,隻留幾人在身邊,其他人立刻進入屋子搜刮殘存的“油水”。


    快班頭扭頭一掃,便見一麵牆壁好像寫著紅字,上前幾步一瞧,竟還是用鮮血寫的刺眼字。


    “天生萬物以養人,人無一物以報天,待到甲申天下變,殺殺殺殺殺殺殺”


    七個震撼人心的殺字仿佛血漬未幹,赤色“顏料”緩緩向下流動,猶如惡鬼泣血。


    快班頭隻覺一股惡寒湧上心頭,沒來由心煩意亂起來,“破寨的賊人有多少?”


    “啊?”幾個倒黴蛋微微一愣。


    “七爺問你們話呢,都啞巴了?!”捕快挨個賞賜他們一腳。


    倒黴蛋畏懼地低下腦袋,時不時揉揉挨踢的屁股,“我們真的不知道啊,來的時候就剩一些鄉民在拿糧食,真不知道啊……”


    快班頭沒了耐心,低頭瞧著幾個倒黴蛋髒兮兮的模樣,就跟丟在路邊隻有乞丐撿去的爛菜葉子一般。


    “拿了。”


    班頭一聲令下,旁邊的捕快立刻意會,拿出繩具就給幾人捆上。


    “差爺饒命啊,我們真的不知實情啊!”


    “還敢說不知?”捕快指著腰間的糧袋,“吾等親眼所見你們殺人越貨,地上死屍滿地,如今人贓並獲,證據確鑿,你還想抵賴!”


    “冤枉啊!冤枉!我們都是良民,什麽武器都沒有,就算想進寨搶糧也不成啊。”


    捕快眼珠子一轉,憑借進寨的印象退迴數十步,找到幾根木棒與染血的短刀,而當他抬起頭,卻見一屋的內牆上寫著一連串他看不懂的文字。


    “朱明已死,新朝當立,反明滅清,天下大吉”


    捕快拿著兵刃返迴,高聲說道,“兇器在此。”


    此時一個倒黴蛋見狀登時大怒,就是兔子急了還咬人,“我們老實本分,不做虧心事。你憑什麽汙人清白說我們通賊!”


    “我說是就是。怎麽,你不服氣?”


    快班頭輕蔑地扭過頭,耳邊響起倒黴蛋一聲高過一聲的嚎哭,什麽伱誣陷好人不得好死,小人冤枉,饒了小人一命……


    “聒噪。”快班頭眉毛微皺,輕描淡寫地擺擺手,就像抬腳踩死幾隻螞蟻一般,“帶走。”


    隨著哭求的哀嚎聲漸行漸遠,突如其來的尖叫聲從屋裏傳來,快班頭趕忙領著人循聲趕去。


    快班頭剛進門就被衝鼻的惡臭給惡心住了,血腥味與臭味混在一起,猶如一把碎刀片在胃裏摩擦。


    持續嚎叫的捕快坐在地上,滿臉驚恐害怕,顫抖的右手直指房梁。


    快班頭抬眼一瞧,便看見這輩子眾生難忘的駭人景象——


    十九顆腦袋以平行的姿勢係在半空,雙眼瞪大,嘴角留著血漬,仿佛死不瞑目一般死死盯著走進房間的人。


    見到此等恐虐的奇景,快班頭幾乎要把今日的餐食給嘔出來。


    頭頂懸掛的幾個腦袋都是他的熟麵孔,這不是高家族人又能是誰?


    “乞活軍”這幫賊寇與高家全族究竟有什麽深仇大恨,要將高家殺了,還要做成這般模樣?


    這還沒算完。


    房間內的牆壁上赫然用血寫著明晃晃的大字,“血流成河,花滿天下”,以及對麵牆壁上的“下一個輪到你”。


    尤其是這麵牆壁的六個字,仿佛在不知不覺間幻化成無數把箭矢小刀,朝著快班頭麵門飛速襲來。


    “啊!”


    快班頭不由得驚叫出聲,身體的本能再也壓製不住,哇的一聲嘔了出來。


    他一邊嘔吐,一邊逃出這魔窟一般的兇案現場,旁的捕快迅速遞上水壺給老頭漱漱口。


    快班頭吐出苦澀之物,“下一個輪到你”,短短六個字猶在腦中縈繞迴轉,仿佛牛頭馬麵低語的法咒深深印在他心口。


    快班頭環顧四周這才發現,許多牆壁上都寫了血字。


    泥腿子看不見,因為他們隻在意地上的錢糧,而快班壯班不在意,因為他們大多是文盲,隻想著翻箱倒櫃。


    隻有快班頭這種,家裏有點關係,小時候學過幾年私塾的人,或者說小時候家境殷實能有餘力讀書寫字的,才能看懂血字,才能讀懂血字與高家慘案背後的深意。


    而在這戰亂不斷的時代,能看懂血字而不急於那點“殘羹剩飯”的,不就是快班頭這種階層的人麽。


    這字似乎就是賊人公開說給他們這些人的話。


    快班頭仿佛看見一個個賊人在牆壁寫下血字,並囂張地朝天一字一句地吼出來。


    “下一個就輪到你!”


    賊人是在挑釁啊!


    以往快班頭麵對挑釁都會產生憤怒,然而此時明白挑釁之意,卻不敢生出半點對抗之意,甚至想快些離開這片是非之地。


    待兄弟們搜刮一陣後,快班頭問也沒問“分贓的配額”,就帶人急匆匆迴衙複命。


    高家莊的慘狀以及那些略帶“藝術”色彩的血字,也被一一告知給縣衙的諸位官員。


    “乞活軍”一日揚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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