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北京幹嘛?”他繼續問。


    “沒什麽。”我背對著他,頭埋進枕頭裏。


    “張健,你說吧,你爸去幹嘛,你怎麽這麽心煩?”


    “你看見那天我不煩了?”我踹了他一腳,“閉嘴,別惹我煩。”


    我把頭全埋進枕頭裏,他在旁說道,“好吧,我不惹你煩。”


    過了一會,他說:“張健,你想睡了嗎?”


    過了好久,我“嗯”了一聲。


    “你睡吧。”他好像在我耳邊親了一下。


    良久,空氣裏一片沈靜。


    “張健,你家是不是出事了?阿姨笑得都怪怪的。”他以為我睡著,在我旁邊輕聲地嘀咕,“難怪你這麽不高興。”


    他的手指在我的眼上動,他說:“你的眼睛真漂亮,我沒見過這麽漂亮的。”


    我翻過了身,他可能嚇得了收迴了手指。


    “連睡著了都這麽倔。”這次他的手,摸了我的眉頭。


    心底一片糾痛似的平靜,誘餌埋下,幸或不幸?誰知道。


    誰又在乎?


    第40章


    後來的後來,我對陳東說,我心疼過你。陳東問,什麽時候?你不知死活的時候,我說。


    那是什麽時候,他執拗地問著。我想了半天,還是沒有說出來,我想我不應該告訴他,那就是他最愚蠢的時候。他想了半天,終沒有再問,隻是拿了被子睡到了地上,問我,張健,你是不是這一輩子都不放過我們了?我聽見我清楚地迴答他,是。你真殘忍,他說。


    你真殘忍,他說。


    ——————


    第二天的電話裏,陳東期期艾艾地問:“你叔叔是不是出事了?”


    我說:“是。”


    然後一片沈默之後,他掛了電話。


    屋外陽光一片,蜜蜂嗡嗡飛著到處采蜜,花兒都開了。


    院子外麵長長的小道,兩旁是綠意盎然的大樹,枯葉早被風吹走了,我早晨一個人走過去,傍晚時再走迴來,青春似乎可以變得單調,假如沒有那些人那些事的出現。


    陳東偶爾會在路中等我,靜靜陪著我走過去走迴來,我不說話,他也不說話。


    那是在以後迴想中難得的關於我們平靜的時光,他低著頭在我身後半個步子後跟著我,有時踩著我的影子,嘴角會微微一笑,眼裏有著明顯的欣喜。


    那個時候我已經把我和他的可能已經全部斷掉,反倒心安理得接受他的陪伴,都不多想,誰知道不久後我們會不會從此不再相見?


    叔叔的事並不好辦,父親已經在北京呆了半個月了,我們家已經做好用全部身家保叔叔性命的準備。


    母親半夜會睡不著,有次書房燈亮起,她就坐在父親坐的位置上,看著我們的全家福,愣愣的。


    叔叔在半月中體重直降十公斤,我曾聽到他有次背地裏打電話給父親,他哭著說:“哥,去坐牢也好,死刑也好,你迴來,這事咱們不弄了。”


    叔叔跟父親一樣,被爺爺教育成流血不流淚的漢子,那次他崩潰到沒有發現我的存在,我已經知道我們家命垂一線了。


    叔叔倒了,自然跟他息息相係的張家在這個城市也算是完了。


    這天放學,路中陳東照常出現。


    他伸過來要拉我的手,我拒絕了他。


    夕陽應照著他的身影,被拉得好長好長。


    路邊的野花淡淡香味,在我快到家時,他說:“張健,你們家會沒事的。”


    我隻是冷漠的看著他,無動於衷。


    “是真的。”他吐了口氣,“相信我,你們家會沒事的。”他轉過頭不看我,踢著路邊的小糙。


    “我怎麽相信?”我冷冷地說,指著我家的大院子,“看看,我叔的罪名足夠他上刑場被槍子蹦掉,而我們家……這幢房子,也會跟著他的死去被淹埋,我父親為了張家在北京迴不來,陳東,你翅膀都沒硬,告訴我我們家沒事,你說我要不要信你?”


    “……”他沒有說話,他也拒絕說話,隻是踢著前麵的小糙,踐踏出了一片殘綠。


    “我不需要安慰。”我甩開他,往家門走去。


    背後的他,一聲不吭。


    第41章


    陳東好幾天都沒出現。


    我在第一天時,走進那條漫長的樹蔭遮蓋的小道時,迴頭望去,他不在那裏,我調轉了頭,從那天開始,沒再迴過頭。


    我背著書包進教室,把自己埋進書裏,平時挺大膽的蘇小明都不再跟我說話,眼睛瞅見我,嗖兩下,轉別處去了。


    滿城的風言風語,我叔叔的事終於藏不住,成了人們的茶後飯餘,連帶的身邊所有人見我的眼神裏都有著好奇,也有著不知所明的鄙視。


    “貪官,看見了沒有,那是貪官家的。”


    “聽說他叔叔的官就是他們家用錢買的。”


    “你沒聽說,他們家以前就是地主,專幹壞事的……”


    我揉揉眼角,這年頭的高中生怎麽白癡成這樣,該說這年頭的教育成功得讓他們保持了腦袋的純潔無暇嗎?


    媽媽把電話線給扯了,一些莫明其妙的電話總是打過來漫罵叔叔,驚得連奶奶都問誰打過來的,出什麽事了?


    有天放學,叔叔問我:“學校怎麽樣?”


    “還好。”


    “如果有事,就先休學。”叔叔瘦得連眼晴都陷出了一個窟隆,怎麽吃都吃不下東西,每天會有幾小時外出讓人審問他之外,他不太在奶奶麵前出現,怕讓她看見了疑惑,隻是每天早上晚上趁著天黑點陪奶奶說會話,坐在旁邊讓奶奶看不見他。


    “我知道分寸。”


    這天迴來,匆匆忙忙走到奶奶身邊,跟她說了幾句話,迴到房間,把底下抽屜深層的跌打藥油拿出來,在出學校的時候被學校的幾個小混混堵住了,就那幾個仗著人多一點打混戰的小混混很容易打敗,不過難免受傷,為了保護臉皮,我就讓身體代替了不可避免的傷害。


    咬著牙對著鏡子把背部的青腫給塗上藥,媽的,那一棍子像把人骨頭都打斷,丫剛才沒把那欠揍的給踹死算便宜他了。


    剛擦到大腿,叔叔在外邊敲門:“快吃飯了,你去陪奶奶說會話。”


    “好,就來,我做完這個題。”我掐住大腿,平靜地說。


    紫紅的腫起,還有血絲溢出,大腿傷得有點重,那一棍子打下來的時候我似乎還聽見了骨頭斷裂的聲音,走迴來的時候盡力控製著步伐的走動才沒有出現瘸拐的現象,不過現在看來比我想像中的要好點,骨頭隻是有點疼痛,不過我把藥油全部倒在上麵時,疼得必須把牙給咬死了才能不喊出聲。


    身上也就兩處傷重,一對四,這結果不錯了。


    把臉上的汗擦掉,身上藥油味太重,一下樓就肯定被家人知道,還好是春天,捂得緊一點,味也不太重。


    但靠得近的話不可能不被他們知道,我隻好在下樓的時候,趁著媽媽在廚房時走到大門,迴頭喊:“我有點事,出去一會。”


    “去哪?”媽媽拿著勺出來連忙問。


    “沒事,有幾套試題,我做不出,我想出去看有沒有參考書買。”我說著。


    我叔戴著眼鏡正在跟奶奶在別廳讀書給她聽,也從門邊探出頭,“要吃飯了,明天再去。”


    “我先去找找,試題晚上得做出來。”


    “別去了,我教你做。”我叔站了起來。


    “不用了,我找找去……”我把大門打開,鎮定地說:“晚上可能晚點迴來,我想去看場電影……”


    不等他們說話,我關上了門快步走了出去。


    走了十幾步,門被打開了,媽媽在半黑的夜幕裏說:“天都黑了。”


    “媽,我就出去走走……”衣服裏的藥油味還在飄散著我周邊,這種時候,讓他們知道了又何必,不過是讓他們心裏更難受,承受的更多?


    “走什麽走,都快吃飯了?”媽媽有點焦急地喊,就要過來拉我。


    “我先走了,我約了人……”我飛快地跑掉。


    “張健,健兒……健兒,你跟誰約了……喂,別跑,你帶夠錢了沒有?早點迴來……知道不知道……”


    媽媽的聲音越來越遠,我在一棵大樹下停下了腳步,撐住樹幹,扶著大腿,這時黑幕終於把大地蓋住了,走過這條屬於張家的小道,再向前,會有點點燈光吧?


    我一蹌踉一蹌踉地扶著腳走,剛才的跑動已經拉傷了傷口了,骨頭連著肉隱隱作疼,我向前走著,不想被黑夜掩埋。


    那轉彎處,有一道人影,靜靜地站在那。


    我抬起眼他就在那裏,我看著他,他看著我,然後聽見他壓抑著什麽的聲音說:“你怎麽了?”


    他不知道,他的臉在抽搐,一種受到驚駭的抽搐。


    “張健。”他想過來碰我。


    我打開他的手,冷冷地看他一眼,繞過他往前走。


    “你怎麽了?腿怎麽了?誰打你了?”他轉過身彎下身子就要摸我的的腿。


    “滾開。”我不耐煩地推開他。


    “你站住。”他一瞪眼,把我扯住,就要拉開褲子打量。


    “陳東,是不是天黑了你就想耍流氓了?”我拉住他的手,問他。


    “隨便你怎麽說。”陳東也不耐煩,“反正怎麽樣我也說不過你,隨便你。”


    他拉扯著褲子下來,我掙了兩下懶得掙,隨便他。


    光線很暗,諒他也看不出什麽來。


    他聞到了藥油的味道,湊到大腿處聞時,倒抽了口氣。


    他拿出打火機,打起光在那處瞄了一眼,就一眼,他像爆竹一樣炸起了身,就著那點點火光,我看見他的眼睛,前所未有的淩厲:“誰打的你?”


    我說:“你想冷死我?”春的夜色裏,風不像白天般輕柔,卻像冬風一樣冽骨侵心。


    他寒著臉把褲子拉起來,靈巧地繫上,把我的衣服的拉鏈拉到最高處遮住我的脖子。


    “誰?”


    “我餓了。”我揮手他的手,不想答,提起腳步就要走。


    “你……”他狠狠地咬了下嘴,走到我麵前蹲下,“我背你。”


    “我不是殘廢。”對著他那已經有了男人堅毅背影雛形的背影,我不為所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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