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來到這個世界第一次睜開眼睛的時候,便聽到了這個聲音。


    隻是那時的話語裏帶著的是失望疲憊。


    現在,更多的是淡然。


    穆悠抬步走上前,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恭敬的躬身拜下去:“太師傅。”


    張三豐沒有動作,隻是看著他,穆悠感覺得出,這個仙人一般的老人正透過自己看著那個名為宋青書的男子,那個生在武當養在武當的男子。


    張三豐到底是沒讓穆悠彎腰太久,輕輕揮揮袖子便托起了他。


    “這樹,是你父親種下的。”老人依然清澈如昔的眼睛裏閃過淡淡的笑意和懷念,“在你出生的時候他討了這樹苗來種在這裏,你小時候經常在上麵刻線比身高,現在這樹長大了,你卻沒長大。”


    穆悠無言,隻是看著張三豐,安靜非常。


    老人收迴了放在樹上的目光,轉到了穆悠身上,帶了些淩厲:“你現在可能體會到,何為正,何為邪?”


    穆悠吸了口氣,聲音依然淡淡,卻很堅決:“無論身份如何,隻要心存善念,便是正人君子,若是心存歹意,便是邪徒。”


    “十年樹木,百年樹人。你的罪孽,已在你上次來時便已經悉數算清。今後的路,還需你自己走。言盡於此,你迴去罷。”


    穆悠再抬頭時,已經不見了老人的身影。


    打了水,端著水盆迴到房間,卻見到小青已經悶著被子躺在了床上。


    沾濕了毛巾洗了臉,吹熄了蠟燭,穆悠輕手輕腳的退了鞋子外衣鑽進被子。習慣性的攬住小青的腰,穆悠輕輕皺眉,對於入手的是布料而不是滑膩皮膚不甚滿意。


    原本小青睡覺的時候慣常是豪放的不喜歡穿衣服的,這次卻是把自己裹了個嚴嚴實實。


    “不熱麽?”許是因為隔了一層衣物,擁著的身子很久都不見暖意。


    小青睜開了眼睛,雙手扯著被子蒙住臉,隻露出了眸子,血紅的顏色帶著穆悠從未見過的妖氣,水亮水亮的,美得驚人。


    小青手臂纖細柔軟,輕輕的撐著穆悠的胸膛,蛇一般的纏上了男人的身子。


    尖尖的下巴頂著穆悠的心口,他睜著眼睛看著癱著臉的男人,臉頰鼓鼓的,帶著點蠻橫的感覺:“你,不許怕。不然,我絕對咬死你,我說真的。”


    男人木著臉點頭。怕?連小青變成原型的模樣他都習慣了,還有什麽好怕的。


    小青直起了上身,指尖微動,輕輕地褪掉了緊緊包著身子的外衣。


    月光輕輕灑在如玉的脖頸上,恍然在散著光。


    青衫從肩上輕輕滑落,覆蓋著青色鱗片的半邊臂膀露了出來。小青一直盯著穆悠的臉,卻發覺,男人一直是那個表情,一點都沒變過。


    可那雙看著他身子的眼睛,卻讓小青覺得恐慌。


    “別看了……”咬著嘴唇,小青伸出手捂住了穆悠的眼睛,卻在剛剛附上去的時候被溫熱的手掌握住。


    穆悠也坐了起來,許是這夜色太美好,又許是眼前的人太可愛,他竟覺得這在常人看來無比嚇人的身子那樣的合眼。看著小青略帶躲閃的眼神,突然生出了一股甜蜜的渴望。探出頭,輕輕吻上了被咬的有些發白的嘴唇。


    沒有輾轉,沒有廝磨,隻是淺淺的貼著,直到那隻小青蛇不服氣的咬迴來。


    將男子冰涼的手掌放在心口,穆悠用這種最簡單的方式表示了自己的真心。


    “我喜歡你,無論如何。”


    清冷的男人,連說情話都是這樣的簡單直白,不帶任何的起伏,但小青渾然不在意,隻因對方唇角那一絲絲笑意。


    笑出了聲,小青蛇再也沒有顧忌,直接的撲到了穆悠的懷裏,一起滾到了被子裏。


    他最喜歡的,便是男人對所有人都淡淡,卻隻對自己展顏。


    這份唯一,給他萬金他也不換。


    雖然隻是一牆之隔,穆悠卻一直沒能見到宋遠橋。


    他知道對方在躲著他,他也不執著,也不常出這個院子,連飯都不用做這讓穆悠過得很愜意,練練功睡睡覺,日子過得快活的很。


    過了端午的那個晚上,功力如常的小青便又恢複了活潑的性子,也再次開始了催促穆悠練功的生活。雖然白天是一水兒的素食,可小青並沒有什麽不滿,隻是大晚上跑去後山捉兔子開葷,穆悠裝作看不到就罷了。


    可日子總不能一直這麽混下去,穆悠並沒有忘記漢水旁邊還有一幫孩子在等著他迴去講課。


    他們定好了,等明日參加完兩個孩子的滿月酒,他們就打道迴府。


    天剛擦黑,小青就跳窗戶跑了進來。


    反正穆悠也不管他,小青這次幹脆就把烤熟的兔子帶迴來,坐在桌子旁邊一邊吃一邊嘟囔:“烤焦了……你一會兒和我一起去吧,我自己烤不好。”


    “再忍一天,明天晚上就走。”穆悠把收拾好了的包袱放在床頭,一副隨時都能啟程跑路的架勢,“當然,如果明天有什麽不對勁,你記得帶著包袱再跑。”這裏頭可放著他們的全部家當。


    “不對勁?”


    “就是,如果有人說‘清理門戶’或者‘報仇雪恨’之類的,就跑。”


    “……”


    吃完了肉,小青吸允著手指,突然想起了什麽似的:“那個……”


    “說。”


    “明天,要我和你一起嗎?”


    “當然。”


    穆悠看著小青突然笑彎了的眉眼,突然生出了些細細密密的心疼。


    當初那樣肆意的妖精,現在也會因為自己而估計這估計那,穆悠一點都不會為此開心,他寧可小青一直是那個什麽都不知道不懂得的青蛇才好。


    小青在想什麽,他知道。


    可,他們的感情,不需要塵封,不需要躲閃。


    他從不認為他們有什麽見不得人。


    “洗手去,洗完了再睡覺。”


    “哦。”


    小青正準備往水盆那邊走,突然聳了聳鼻子,輕輕轉身,手臂輕揚,衣袖飛展,窗戶被直接打碎。


    鵝黃色衣衫的少女站在窗外,一掌打開了小青的飛袖。


    小青並不糾纏,放下胳膊,抬了抬眼角看著少女,然後看向身邊的穆悠。


    穆悠沒有動,隻是看著從窗戶裏飛身進來的少女蹙了眉頭:“芷若,你怎麽在這裏?”這一個兩個,放著好好的門不走全都走窗戶是想怎樣。


    依然輕靈美麗的周芷若站在屋子正中,跳躍的燭光讓她的臉色有些晦澀難明。


    她輕輕的抬了眉眼,眼眸清澈如水,幹淨透亮,讓其中那一絲絲掙紮都表露無疑。


    “哥哥,明天我想和你同去,可好?”


    ☆、第四十四章倚天屠龍記[十]


    作者有話要說:芷若同學到底是要看開些的,先從放手開始吧,能放下才能幸福


    要去上課了,親們,新的一周希望能過得開心咩~~~~~


    第二天一大早,穆悠就穿戴整齊的去了大殿上。直到今天是喜慶事,穆悠沒有傳他慣常喜歡的藍色白色,而是換了一件黑色的衣衫,上麵有著紅色的花紋。


    看那不對稱的前後襟,就能猜出來,這是出自小青師傅的手。


    而他身邊,跟著的是依然戴著紗帽的青衫人,腰肢纖細,衣擺翩翩,隻是一舉一動少了幾分男子的張揚,多了幾分女子的柔美。


    “哥哥,把嫂子一個人留在院子裏好嗎?窗戶還是破的呢。”溫柔似水的聲音輕輕的從薄紗後流出來,帶著些淡淡的擔憂。


    穆悠淡漠著臉淡淡道:“不妨事的,小青知道照顧自己。”


    女子聲音依然溫婉,帶著些水氣:“那哥哥,若是有人問起窗戶的事情我們就說是他弄破的好不好?左右嫂子能隨時逃跑,那窗子看著不便宜,咱賠不起的。”


    穆悠默然無語,隻是覺得胳膊被勒的越發緊了。


    他哪裏敢把小青一個人放在屋子裏自己一個人和芷若出去,那樣的話這個最近老是喜歡想東想西的小青蛇還不鬧翻了天。


    其實穆悠是緊張的,但胳膊上的冰涼感覺讓他無比的安心。


    輕輕撫摸著冰涼的蛇身,雖然隔著一層衣服,不過安撫的效果很明顯,被周芷若的話刺激到的小青蛇漸漸停止了拿穆悠的肩膀磨牙。


    穆悠漸漸的柔和了眉眼。


    罷了罷了。


    就算是真的被人尋了仇又怎麽樣?還有他陪著呢。


    隻要他們在一起,哪裏都好。


    殿上的人不少,穆悠低了頭站到了角落裏,原本就沒什麽存在感的他並不起眼。


    芷若一直是跟著他的,偶爾經過人多的地方,她下意識的想要去拉穆悠的袖子,可總是在碰到的瞬間鬆開,紗帽下的嘴角抿得緊緊。


    小青蛇雖然看不到外麵的情景,卻是能感應到周圍一切的。


    趴在穆悠肩膀上,小聲的跟穆悠說著閑話,比如那邊的少年俠客是個花心大蘿蔔,他的眼睛粘在大殿裏至少有三個少女的身上;比如那邊的老和尚是個怪的,滿身的酒肉味道雖然不明顯卻是瞞不過小青的。


    又比如,大殿上方的那個老人的眼睛一直在瞧著他,淡淡,卻讓人覺得心裏沉沉。


    “不是我說,我覺得這武當派真是寬容大度,那麽多人帶著刀劍進來他們都不攔著,也不怕出什麽亂子。”


    “刀劍?”穆悠捉到了這個詞,突然開口,早已經練就了嘴唇不動的說話方式也不怕被芷若瞧出異樣。


    小青蛇動了動身子,小腦袋蹭了蹭穆悠,聲音懶洋洋的:“可不是。就那邊,”尾巴尖隔著衣服指了指,“瞧見沒?那些穿著深藍色衣服的人,兵器匕首一點都不缺。”


    穆悠輕輕抬頭看過去,就看到那群臉色嚴肅的藍衣人。


    這樣的表情,穆悠覺得眼熟。


    對了,那些衙門裏的捕快公差可不就是成天一副這樣鐵麵無私的臉色。


    可,衙門?穆悠又把眼睛轉過去看了看,突然一個念頭閃過腦袋。


    這當今的皇上,當初隻是明教的一個小小堂主罷了。


    而本應該坐在那龍椅上的人,此刻估計正抱著孩子傻樂呢罷。


    一直嘟嘟囔囔的小青蛇突然收了聲,穆悠也發覺原本喧鬧的大殿安靜了下來。剛才的不安被他掩下,跟著眾人一起看向門口。


    一身紅衣的趙敏一如當初見時候的張揚肆意,顧盼間嫵媚動人,但那雙眼睛卻是帶著些淩厲的。仙姿玉色,美得像是盛放的玫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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