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淩晨,麥克站在這個死寂的街區,等著露比安排的接頭人到來。


    4:55。


    一輛鐵灰色轎車停在對麵港口的長街上,從車上走下一個穿灰色駝毛夾克的男人,他站在吊車的陰影中,先向兩邊看了一眼,雙手插在口袋裏,接著穿過馬路向麥克走來。


    這個人有一張終日不見陽光的臉,皮膚慘白,眼眶因為頭發的陰影有些發黑。他走到麥克麵前說:“瓊斯先生的車。”


    這是約定的暗號,麥克說:“你早了五分鍾。”


    “哦。”灰夾克對此不太感興趣。他們一起往鐵灰色轎車邊走,馬路兩頭看不見任何人,隻有各種吊車的安全指示燈忽明忽暗地閃爍著。麥克走近那輛車,往駕駛座旁的座位看了一眼,他看到一片黑影,本能的警惕使他往後車門的方向走了一步,這時手臂忽然被灰夾克抓住,接著上半身重重撞在車門上。一支史密斯威森手槍抵住了他的後腦,麥克趁他還沒有開槍,猛然往後撞去,手槍因為衝擊撞上了灰夾克的鼻樑,使他發出一聲短促的呻吟。


    麥克掙脫出來,轉身一隻手抓住槍,一隻手抓住灰夾克的脖子。一瞬間情況就扭轉了,現在輪到灰夾克被按在車窗上。麥克奪下他的手槍,駕駛座上的人鑽了出來,但迎接他的是一聲槍響,一串血花從他的額頭冒出來。他往後退了兩步,被碼頭鐵柱的粗繩絆住,上身後仰,撲通一聲從岸邊掉了下去。


    麥克迴頭看一眼身後,另一輛車停在路邊,一個穿黑衣的男子從駕駛座裏探出身,手中的槍正對著灰夾克的腦袋。又是一槍,黑衣人迅速縮迴車座,對麥克揮了一下手。滾燙的鮮血濺滿麥克的臉頰,鐵灰色轎車的車窗玻璃上全是血和碎肉,灰夾克的腦袋成了一個血淋淋的肉球,像個假人一樣跪在地上。


    麥克擦了擦臉龐,轉身走向對麵的車。上車後,黑衣人向他扔了一條毛巾和一個旅行包。這個人穿著黑外套,脖子上戴著一條銀色的十字架項鍊,從後視鏡中反映出來的臉十分慈祥,臉上有一些和藹的皺紋。麥克注意到黑外套上用金線繡著莫特利福音教會的字樣,他是個牧師。


    車開了,牧師直視前方,旁邊的座位上放著他的手槍,一支柯爾特m1911a1,麥克想到剛才迅速果斷的兩聲槍響,他的準頭可非比尋常,穩定性和控製力也相當出色。


    “瓊斯先生。”


    牧師指了指自己,微微一笑,難以想像他才剛殺了兩個人。


    麥克沒再和他交談,擦掉了粘稠的血漿後,他開始翻教士給他的背包。背包裏有一本護照,一張標著薩倫基爾字樣的城市地圖,一本旅遊指南,一瓶水,一部手機,一個打火機,幾件衣服,還有一個裝著信用卡和現金的錢包。麥克翻開護照,雖然一切都是假的,但陳舊的封麵和幾乎用完的空白頁讓假象看起來很真實。護照上他的名字叫亞當.弗格斯,25歲,是個愛好旅行的年輕人。


    十分鍾後,牧師把車停在一家汽車旅店門外,旅店老闆的女兒心照不宣地為他開了個小房間,麥克把身上的血洗幹淨,換上一件衣服。這是個突發事件,他們本來不該在這停留。


    瓊斯先生在車裏等他,然後他們繼續上路。


    麥克在洗澡時想,那輛鐵灰色轎車裏的人是誰?露比的安排向來不出意外,至少以前從沒有過。一個出色的情報販子首先要學會如何隱藏自己的秘密,而聰明的情報人員知道保守秘密非常困難,因此為了避免被對手獲取,總是會在秘密形成前散布一些聽起來挺像迴事的假消息。瓊斯先生的車是準時到的,鐵灰色轎車早了五分鍾。顯然,這五分鍾並不是由於錯誤的情報,而是為了避開瓊斯先生的槍。如果麥克遲鈍一些,他們可能已經打爛他的腦袋,開車揚長而去。


    誰要阻止他?他和露比商量的結果甚至隻是個模糊的雛形,一個算不上計劃的計劃,但對手似乎已經豎起了耳朵,在暗中窺聽著他們的一舉一動。


    一輛巡邏警車拉響了警笛迎麵而來,等它擦身而過後,麥克鬆了口氣,開始迴想什麽時候起他對警方如此防備。現在還不能肯定是不是已經有人為剛才在碼頭上的槍擊案報案,但他和瓊斯先生都明白,這是個永遠的懸案,職業殺手是不會留下任何線索的,哪怕他們成了屍體。


    “第一批殺手很弱。”牧師忽然開口。在此之前他們都顯得有點冷淡,現在瓊斯先生十分和藹地對他說:“你要多保重。”


    “謝謝。”麥克說,“我會的。”


    瓊斯先生從鏡子裏望了他一眼:“你看起來不太像。”


    “不太像什麽?”


    牧師慈祥地笑了笑,要不是他的槍一直在行駛途中輕輕撞擊著安全帶的卡扣,他將是一個多麽完美的神職者。麥克從他溫柔和善的笑容中讀出了含義,你看起來不太像頂尖殺手,兇多吉少,願主保佑你。麥克沒有為自己辯解,“看起來不太像”並不全是貶義,況且他習慣了第一秒的警告,永遠不會成為先開槍後思考的人,也不想做個“看起來很像那麽一迴事”的職業殺手,或者說,這是殺人狂和殺手之間微妙的區別,因此對於牧師意味深長的笑容他僅僅報以微笑。


    車子安靜地穿過城市,沒有音樂,沒有淩晨新聞,沒有更多對話。


    第6章 .畫像


    這位先生大約三十五歲左右,穿著件紅黑格子的棉布襯衣,袖口和手臂上染著黃黑色的油汙,身上散發出一股海魚的氣味。他麵容疲倦,臉頰瘦削,但四肢十分有力,坐在這張並不太舒服的凳子上大約有兩小時,來來往往的人讓他感到十分緊張和焦慮。


    “肯特先生?”


    “是。”聽到有人叫他,托比.肯特把雙手放在膝蓋上搓揉了一下,似乎想站起來,但是因為麵前的人遞給他一杯熱咖啡而又打消了這個念頭。


    “謝謝。”他說。


    “吃過早飯嗎?”


    “還沒有。”托比老實迴答,“什麽時候能開始做筆錄?”


    “很快。”對方說,“馬上就開始,你想吃一個百吉餅嗎?這是給塞繆爾警官買的,可以分給你。”


    “好的,謝謝。”


    “別客氣。”於是對方又遞來一個紙袋,裏麵有幾個夾著煙肉、洋蔥和蔬菜的百吉餅。托比咬了一口,他確實餓了,經過一晚上的碼頭工作,這個時候他應該在家享受妻子為他端來的一份炒蛋和熱狗香腸,而不是在陳舊陰暗的警局裏等待那個什麽遲遲不見人影的塞繆爾警官。


    “味道怎麽樣?”


    “真不錯,但我更喜歡奶酪。”


    對方笑了笑說:“誰不喜歡呢?”這位友善的陌生人沒有穿警服,隻穿著件藍色寬大的帶帽衫,看起來像個大學生。


    等到托比吃完整個百吉餅,喝掉最後一點咖啡時,傳說中的塞繆爾警官終於向他們走來。他是個鬍子拉碴的男人,穿一件舊牛仔布襯衫,外麵套著棕色夾克,一邊走一邊摸著自己的後腦勺,正試圖把淩亂濃密的頭發弄得整齊一些。托比看到他另一隻手上拿著塊記錄板,一支紅黃相間的鉛筆夾在鐵夾上,當他走到門口時因為注意力全都在後腦勺上,所以和迎麵而來的金發女郎撞了個滿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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