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揚放開手,後退幾步,抓起門口的外套離開他的房子。一個人,衣冠不整,漫無目的走在深夜的街上——什麽這輩子就離不了?連偶爾停留到他身邊都不可能,什麽人也不需要,什麽人也不依靠,這就是雷霆。


    雷霆,你算什麽東西?為什麽六年來,我都對你——念念不忘?


    不在乎,不該在乎這些,薑揚看著自己攥緊的拳頭,雷霆現在,不是任憑擺布嗎?倒要看看你究竟能撐到什麽程度!


    “總裁,這次首款期房的投資計劃——”


    “不要問我。”薑揚目不轉睛盯著電腦屏幕,手握滑鼠,操控著遊戲槍手擊斃一個個隱藏的敵人。


    “我不能代替你做決定。”雷霆淡淡說。


    “我說可以就可以”,趁過關畫麵薑揚抬頭冷眼看著雷霆,“這個月的盈利要比上個月番一倍。否則就讓歸欣海去帝空賣春補差。”


    雷霆淡睇薑揚一眼,並無任何感情,驚詫或者憤怒在裏麵,轉身去找關於手上這份策劃的資料。


    薑揚從那背影中迴身,遊戲的主人公早被打成馬蜂窩英勇就義了。


    薑揚從浴室中出來,毛巾擦著濕轆轆的頭發,書房那邊傳來翻閱資料的紙張嘩啦聲。


    薑揚的眼,沉凝得比窗外無星無月的夜更黑,不帶情感的平板聲調叫道:“雷霆——”


    三秒後,淡漠的人出現在他麵前。


    兩具軀體在床上激烈交纏,像一場野蠻的征服戰爭,濃重的體味瀰漫在屋中的每個角落。薑揚的每一次衝擊,都強悍得銳不可當,勢必撞擊到最深的盡頭。雷霆的眼神,卻總是穿過壓在他身上的人,落在虛空的一點上,仿佛是靈魂出了殼,肉體受到什麽傷害什麽蹂躪都與他無關了。


    薑揚從不會要一次就夠,幾乎都會持續三五次,耗盡自己每分力氣才甘心,榨幹雷霆每點意識才罷手。可他醒來時,身邊總是空的,不知何時清醒的雷霆,總在書房,繼續著他永遠做不完的工作。


    二十多天就這麽渾渾噩噩過去,薑揚翻起已有點陌生的公司業績報表,驚愕的發覺,定單和合約爆增,粗略算起來,盈利已超過上月的三分之二。


    他真的做到了?!在這個經濟不景氣,人人自危的時代。


    薑揚推開辦公室的門,雷霆正在通電話,


    “沒問題,夏山先生,今晚六點整,恭候駕臨。”


    “哪個夏山?值得你用這麽諂媚的語氣。”


    “日本東泰集團的支部經理,準備買南區那塊地皮蓋商場。”


    “你還真了不起,要不要我給你頒發最勤勞員工獎?或者幹脆你坐我的位置更合適?”


    “總裁,東泰集團有長期合作的可能,今晚您能來嗎?”


    薑揚看了看雷霆,冷言道:“好啊,我去,如果不妨礙你的話。”


    夏山是個四十出頭的男人,身材不算肥胖,小腹微突,臉被保養得像細麵饅頭,笑起來眼眯成一條fèng。


    合約意外順利的敲定,夏山幾乎沒有做任何討價還價,最後簽字前,雷霆禮節性的舉杯致意,腕卻被一隻白得油膩的大手握住,杯中的液體,輕微的激蕩一下。


    夏山蹩腳的中文生硬的對薑揚說道:“薑總裁手下的能將讓人羨慕,今晚能借雷助理一用,來增進雙方今後的合作的可能嗎?”


    薑揚的瞳孔一縮,凝結成冰刃,卻並沒有直she向夏山,而是看著雷霆,緩緩道:“雷助理今晚有沒有事情呢?”


    雷霆神色不動,淡淡道:“聽總裁安排。”


    薑揚轉向夏山時,已是開懷可親的笑容,“我當然很樂意讓夏山先生傳授一些寶貴經驗給我的助理。”


    他舉起自己的酒杯,用力碰上雷霆手中的,酒水濺出小半,薑揚將剩餘的一飲而盡——為什麽,自己就是喝不醉呢?


    看著雷霆跟著夏山離去,手中不由用力握緊,杯子碎了,血緩緩淌下,滴落無聲。


    第13章


    什麽是人的存在?一個名字,一副軀體,一縷魂靈。


    當名字不被任何人叫出,軀體得不到絲毫觸及,魂靈被無視如同空氣,這個人是否還真的存在?


    雷霆常常夢見自己漂浮在白色的海上,舉目皆茫然,發不出聲音,四肢也動不了,緩緩上下起伏,水蓋過臉麵,昏暗天空模糊,張牙舞爪的扭曲。


    連最初的恐懼都消失,淡淡反覆想著一個問題——我是否存在?也許自以為的現實反是一場浮生夢,這極端寂靜和空茫孤獨,才是真實。


    我是否真的存在?證據是什麽?


    存在——這裏是因為他的存在,才痛苦的無法忍受嗎?


    緊握住流血不止的手,重重捶在自己胸口,這裏甚至被充滿,快要漫溢撕裂開一般。


    雷霆那種人,自己都不愛惜自己,還有誰會在乎他?


    薑揚想付之不屑一笑,窗外突然一道閃電刮破深沉夜空,隨著而來的轟鳴聲中,似笑非笑的弧度就僵硬在嘴角。


    什麽東西——掙脫了束縛,破繭而出的情感絕堤奔流。


    原來我在乎,比什麽都在乎!


    薑揚霍然起身沖了出去,燈紅酒綠的街頭人群湧動,十字路口的過往車輛川流,一簇簇花花傘麵,擋風玻璃的刷子來迴擺動,大雨瀰漫從天空灑下,薑揚從頭到腳被淋透,卻似乎毫無察覺。讓他渾身血液凍結的,不是這場夜雨,而是他發覺自己做了多麽愚蠢的事。


    迷失了混亂了找不到方向,命運就渺小的飄忽不定,錯過剎那,是否就失去一生?


    雷霆——雷霆!


    這晚,很多傘下的腦袋都清晰記得,一個年輕的男人在雨裏,發瘋般不顧一切的奔跑。


    舊式座鍾敲響十二下,童熙曄從無表情的酷臉,眉宇間出現小小的波折。直到樓道裏傳來走調如同山路十八彎的歌聲才又展平得如同無風的湖麵。隨手抄起八卦雜誌開鎖的聲音,進來一個虎頭虎腦一團傻笑的男人,鞋子一甩撒丫子跳上沙發,腦袋枕到童熙曄腿上。


    “老大,我當班第一天就出好玩的事了。有個淋得跟落水狗一樣的男人往裏沖,那個賓館大堂裏的地毯可是純羊毛的啊,可惜我們攔出外麵往裏進的管不了裏麵往外出的,電梯裏出來個陰陽眼的傢夥,風風火火的抱著個男人裹著床單血還吧嗒吧嗒全流地毯上了。他們兩個就跟鬥雞見麵眼都紅了,落水狗就喊著‘把人還給我’,陰陽眼一臉陰險說‘要不是我他早被那頭變態的豬弄死了,你還有臉要人?’我看那個落水狗的氣焰就滅了,正好那個被抱著的人醒了,也不知道說了什麽,最後陰陽眼還是把人交給落水狗帶走了。你說他們——啊,哎呦,老大你害人啊!”


    童熙曄抽出腿害秦爍腦袋猛然一空,他逕自走向自己的臥房,丟下冷冷一句:“我困了。”


    秦爍在沙發上蹬腿翻個身,抄起被扔下的雜誌,隨口說道:“困就早睡嘛,看這種無聊的東西幹什麽?”


    童熙曄無聲合上門,額上青筋緩緩動了兩下——沒腦子沒感覺的遲鈍小王八羔子!


    雨已停,黎明前不僅最黑暗,也最陰冷。


    左佑手插在褲兜裏,垂頭踢著易拉罐走走停停,緊繃的嘴角掛著不慡。


    “謝謝你救我,剩下的交給他吧。”雷霆醒來第一句話,仍是平淡。


    “你還要任由他折磨你到什麽時候?”難以置信的低唿,怎麽也忘不了雷霆的身體,被鋒利的刀片一抹抹劃下去,紅色的液體靜靜的流淌,“我明白你的感情,但不能再認同你的作為!”


    “也許你的確明白我,但你了解他嗎?”雷霆淡淡說道,“不要再插手我的事,我不需要你的——”


    碰!左佑抬腳踢飛易拉罐砸向暗處隱匿的身影,被低身閃過,那人腳一撩將易拉罐拐到腳下踩扁。


    “師弟沒出息,我都覺得丟臉。”尖酸的諷刺,說話者身材瘦小,容貌細膩,十四五歲的美少年模樣。


    “你專程來看我笑話嗎?錢厚!”


    “沒那麽無聊。因為雷霆你動用我的情報網,五十萬拿來。”天使麵孔跟緊迫討債的神情格格不入。


    “拿去,快點消失。”左佑將支票一折擲了過去。


    錢厚雙指夾住,冷笑一聲:“好心才提醒你,雷霆跟你從小到現在撿迴家的無數受傷狗貓有什麽不同?你以為那種感情叫做愛?真丟人顯眼,貽笑大方。”


    “我叫你滾啊!再不走我強姦你!”左佑忍不住大喊,手掌按住額頭——不要再插手我的事,我不需要你的,同情。


    錢厚轉身走出幾步,停住無聲嘆了口起,折迴來用胳膊肘戳戳左佑:“走吧,我請你喝酒,反正賺了個傻瓜五十萬。”


    咖啡那種東西,根本不適合你啊,左佑。


    寬敞的辦公室裏,兩個男人麵對麵隔桌坐著,冷氣機運轉的輕微噪音清晰迴響。


    “他——怎麽樣?”薑揚像個做錯事被抓個正著的孩子,遲疑的問道。


    楚冰炎審視犯人般看著他,慢慢悠悠迴答;“這次並沒遭實質的性侵害。傷口雖然多,也隻是皮肉之苦,跟其他比起來,根本不值一提。”


    “其他?”薑揚眼中的掙紮,是那種明知道卻因痛苦而自欺,不願麵對的逃避。


    “請你配合治療,如實迴答問題”,狹長柔美的眼眸箭一般she過來,“這段時間你給他多大的工作量?”


    “……”


    “我記得在歐洲認識你時,你同時有四個床伴,每個都滿足得對你讚不絕口,現在呢?讓他一力承擔了?讓你懂得克製除非你因為縱慾過度先死一次!”楚冰炎的怒氣逐漸浮出水麵,不可遏止的喊道,“我費心把他治好就是給你糟蹋的?那我還不如不治省事!”


    薑揚麵無表情,枯木死灰的寂靜,從椅子上滑下去跪在地上,“冰炎,朋友一場,再幫我一次。”


    楚冰炎冷冷看著他,“把雷霆留下,你立刻離開我的醫院,以後也不準再踏進一步。”


    路過雷霆的病房,薑揚呆呆看著緊閉的房門,終究沒勇氣去推開。


    其實他也可以選擇轉去別的醫院,雖然沒有最先進的技術設備和楚冰炎這樣的天才醫師。


    其實薑揚肯乖乖離去隻因為一個念頭——雷霆,想必醒過來,也不願看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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