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車從高架橋上下來,駛入平常的路段,周圍是綴滿明光的大廈,施樂平拉下了車窗,把手伸了出去,感受風從指縫間流逝,像時間、像流水。他說:“今天早上在錄音室裏見到瀟瀟,她剪短了頭發,像換了個人一般。女孩子失戀後一定要把頭發剪短嗎?這是什麽儀式?還是說表明了某種決心?你遇到過失戀了會剪頭發的女孩子嗎?”施樂平轉過來問他道。


    來了!


    果然還是放不下瀟瀟的話題。王笙從上車起就在心裏默默地倒計時,施樂平什麽時候才會提到瀟瀟,恐怕這一整天裏他也憋得很久了,就等著他來聽他說這些話。


    “失戀剪頭發,那麽純情的女孩子怎麽可能被我遇上。”他有強烈想抽根煙的欲望,但施樂平在這裏,封閉的空間裏吸二手菸對他不好,於是王笙也隻是想想。


    “你說得對,瀟瀟沒談過戀愛,她太單純了。”


    每次施樂平一提到瀟瀟的話題就會令他感到難以言喻的煩躁,恨不得用什麽東西堵上自己的耳朵。原本他和瀟瀟的關係還算不錯,畢竟師出同門,但中間有了個施樂平,他對這個同門的感情就複雜了。很多時候他盡量不讓自己去嫉妒瀟瀟,但有些感情是無法自控的,就像愛。


    “都叫你忘了她,怎麽還在想呢。”王笙無奈地說道。


    “昨天才被拒絕,怎麽可能傷好得那麽快?即便我是個鐵人,心髒也是肉做的,有感情,會痛的。”


    “那今天再醉一遍?反正你失戀我奉陪,你覺得怎樣?”他笑著提議。


    施樂平猶豫了一下,但想到工作也快做完了,與王笙相處的時間已經在倒計時,還是答應了。


    “那就去我的酒店喝吧,明天的工作從中午開始也不遲,今晚就不醉不歸。”


    “你還想跟我不醉不歸?”王笙嘲諷地笑道:“哪一次不是我替你這個死醉鬼收拾?”


    “別提了別提了,”施樂平雙手合十告饒道:“今天我先把自己洗得幹幹淨淨,坐在床上喝,這迴肯定勞煩不到你!”


    “那你要說到做到啊!”王笙說著,開心地把車開往了施樂平現在所住的酒店。


    坐電梯的時候,施樂平忍不住問他:“你不是第一次來這個地方吧?”


    王笙一愣,說道:“什麽意思?”


    施樂平揶揄他道:“剛剛在門口,我聽到停車的小弟叫了你一聲‘王哥’,你來過很多遍了吧。”


    王笙難得地臉上一紅,被他這麽一說,自辯的話也說不出來了。他是來過很多遍,甚至有這家酒店的頂級貴賓卡,別說是泊車小弟,就連前台小姐、大堂經理、酒店的清潔大媽對他也是熟悉得很。這一個月來,他盡量避免和施樂平一同出入酒店,就是怕如今這種狀況發生,被施樂平知道了百口莫辯。王笙即便被一行十幾個大漢闖進房間抓姦在床也是處變不驚,現在卻像個十五六歲沒談過戀愛的小男孩,為了可能被他人誤會與施樂平的關係感到臉紅。


    他們會以為他和施樂平來這裏也是為了“辦事”吧,畢竟他這樣的人,和誰站在一起都像行走中的性)-(器。施樂平卻對此毫無察覺,他正專注地盯著電梯上顯示層數的麵板,為了兩個人即將開始的酒局滿心期待著。


    王笙隻能告誡自己不要想太多。


    電梯門打開,通往房間方向的走廊,鋪著吸音的紅色地毯,鞋子踩在上頭,足音被消滅。他像一隻行走在黑夜裏的貓,安靜地跟在施樂平後麵,看著他從口袋裏掏出了房卡,整個過程像一場酷刑,從精神層麵上折磨著他。魔鬼在他右邊,引誘他犯罪;天使在左邊,警告他不要衝動。施樂平毫無防備地打開了房門,請君入甕。


    王笙坐在沙發上,施樂平拉開了客廳裏的落地窗窗簾,看著城市的景致,他才稍微冷靜了下來。但施樂平說要去洗澡,叫他在這裏等一下,隱藏在黑處的欲望又開始蠢蠢欲動。


    三年沒見,有這個反應是很正常的。


    他這麽安慰自己。還好施樂平選擇的房間不是透明浴室,不然他要比現在痛苦一萬倍。聽著洗澡間裏傳來的水聲,他將腦袋埋在手掌裏,無聲地喘息。


    什麽都不知道的人好殘酷。


    房間裏有一張大床,他剛剛看見了。


    那張床上,多少對鴛鴦在上麵翻雲覆雨過,有多少的情話留在這個房間裏,施樂平不知道。


    他更不知道,跟他來往多年的好友,此刻坐在沙發上,腦袋裏盡是關於他的下流想法。


    林澤的仙女,就在不遠處,流蕩出水聲的地方,引誘他。


    王笙不自覺地尋著那水聲走去,站在門口,手放在門把上。隻要輕輕地一用力,那門就會打開。多年前沒勇氣打開的那扇門,仿佛就在眼前。隻要稍微一用力……他就能……


    施樂平穿著酒店裏的浴衣,一邊用毛巾擦頭發,一邊從洗澡間裏走了出來。王笙背對著站在客廳的落地窗前,打開了一扇通風的口子,空氣裏有燃燒過的煙味,他看到茶幾上的菸灰缸橫七豎八躺著很多根菸頭。就在他進去洗澡那麽短的時間裏,王笙竟然抽了這麽多的煙!


    “你這個菸鬼!”他在後麵突然不滿地說道,把王笙驚得馬上轉了過來,看見他的樣子,目光一跳,說:“你怎麽衣服都不好好穿就出來了?”


    “不是你說我喝醉了,會麻煩你嗎?要是我吐了,還得把衣服扒下來,這樣省事多了。”他舒服地坐在沙發上,翹起二郎腿,大腿以下暴露在空氣中,王笙不敢多看。


    桌上擺滿了酒店工作人員剛推進來的葡萄酒,施樂平給自己倒了一杯,給站在窗口的王笙也倒了一杯,手撐在沙發上,朝他遠遠地遞過來,說:“你不過來嗎?”


    王笙靠著敞開的窗戶,風從他背後灌進來,將窗簾和他的衣服下擺一起鼓動。他對施樂平說:“看你的模樣,像是在誘惑我。我問你,你是在誘惑我嗎?”這句話,半真半假,調侃和真心參半。


    但凡施樂平對他有半分表示,他就能毫無顧慮地上前擁住他。


    但是施樂平“嘖”了一聲,對他翻了個白眼,說:“你不喝就算了,我一個人喝。”把他的所有幻想瞬間抹殺,王笙自嘲地笑了一聲,乖乖地走了過來,在施樂平身旁坐下,拿起灌滿葡萄酒的酒杯,跟他碰杯,慢慢地飲盡。


    施樂平醉了,大喇喇地躺在床上,身上的浴袍敞開著,露出白皙的胸膛和底下十分可笑、毫無情趣的四角內褲。王笙把他的浴袍脫了下來,幫他細心地掖好被子,空調調到適宜的溫度,就離開了。


    等到明天早上,可能會聽見他在電話裏的抱怨,責怪他腳底抹油地溜走了,像個吃幹抹淨不肯負責的渣男。


    施樂平在失戀的時候想讓好朋友在身邊多陪一會兒,難得的幼稚,無可厚非,但恰恰這個想法傷害了他。王笙無法做到和施樂平同處於一個酒店房間卻什麽都不做,為他蓋上被子就已經花光了最後僅存的一點理智。如果還留在那裏,他不敢保證自己在接下來的漫漫長夜不會對醉死在床上的他做出點什麽。


    如果他再不要臉一點,能做出趁虛而入的事來,也許就不會像今天這般痛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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