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六的早上,何其睜開一雙熊貓眼在床上坐起來。他昨晚沒睡好,注意力一直放在門外,豎起耳朵聽聲音,搞得神經緊蹦,四點多才在床上睡著。期間他聽到男人打開了洗澡間的門,有一瞬間他以為打開的是房門,差點從床上跳起來,後來聽到洗漱聲,才發現不是,又悻悻地躺了迴去。


    男人洗了澡。入睡前何其最後想到的是這個。


    當他醒來,一身的起床氣,浮腫的眼睛死死地盯在大門上,心中複雜。那男人現在就是一隻薛丁格的貓,大門打開,他在或不在,都是一則驚悚的懸疑故事。


    時針指到八點,平時這個時間何其的肚子早就餓了。但他要吃早餐,得先刷牙洗臉吧,要刷牙洗臉,得先開門吧。洗漱間在外頭,外頭有一隻薛丁格的貓。


    他鼓起勇氣下了床,此時離他醒來已經過去半個小時了。


    邢衍竟然靠在牆上睡著了。


    好了,打開箱子證明貓是存在,並且鮮活的。他失望地嘆了口氣,看著男人熟睡的睡顏,心中萬般感慨,又不能將他推醒,跟他說“你給滾出去!”,這樣太暴力了。


    讓何其感到驚訝的是,男人真的好好洗了澡,還洗了頭,身上隻穿了薄薄的長袖,衣服濕漉漉的晾在曬衣繩上。他身上散發著和何其一樣的沐浴露味道,隻是可能太久沒洗澡的緣故,他還是能隱約聞到邢衍身上原始的味道。有點類似於古木混雜著沼澤,朽氣加頹爛的感覺。


    他的手竟然比臉還白,簡直不像一個拾荒者的手!何其憤懣的在心裏腹誹:“他是用嘴巴撿東西吃嗎?根本想像不出他靠著這雙手平日在垃圾桶裏翻找食物。”


    那雙纖長幹淨的手上,還能清晰的看見幾道傷痕,應該是不小心被劃傷的。何其隻覺得可惜,就像一個絕世的美人有著全世界最好看的臉,卻被人用小刀劃開了一個口子。


    他站在門裏,看著牆外嬰兒般沉沉入睡的男人,仔仔細細,從裏到外地打量他。他將洗好的頭發用跟細繩綁成了馬尾,露出修長的脖頸。何其注意到他耳後有一塊黑色的汙垢,難得全身洗得那麽幹淨了,居然還留下一條漏網之魚。那塊不規則硬幣般大小的痕跡在他看來十分的刺眼,很想現在就拿起一塊抹布將它抹殺掉,但他又不願讓邢衍這個時候起來。


    何其刷了牙,洗了臉,肚子瘋狂的唱著交響曲,他拿好鑰匙錢包手機,就匆匆下樓了。希望豆漿油條的早餐攤還沒收,不然包子粉條也是可以的。大早上粽子炒麵就算了吧,昨天晚上吃的一盒冰淇淋讓他的胃脹了一夜,還好沒有拉肚子。


    他早餐是在攤上吃的,還給邢衍買了一碗皮蛋瘦肉粥。


    迴來的時候,街上的寵物店剛剛開門,他在透明的玻璃櫥窗外站住了。


    粉紅色的鐵籠裏關著月份不大的貓貓狗狗,有些還沒斷奶,對著飼養員嗚嗚叫喚。他先前看中了一隻英國短耳貓,灰色的,在它的兄弟之間蹦達得厲害。一問價格,三千多,一整個月的工資。他隻好灰頭土臉的出來了。迴頭算了一筆帳,在淘寶上把養貓必備的單品放入購物車,又是半個月的工資,還不包括每個月的貓糧錢。養不起養不起,把購物車都清空了,讓自己斷了這個念想。


    今天這是怎麽了,他突然又想養貓了。或者隨便什麽寵物也行,倉鼠、金魚、烏龜、小白兔。


    他想起大學時候在圖書館讀過的一本書——《仿生人也會夢見電子羊嗎》,男主有了一隻以假亂真的電子羊,但他一直想要真正的,會吃草會生病的綿羊,隻因它是活著的,不受控製器左右,自然也不被人類所擺布。


    這部小說還改編成了電影,科幻圈裏鼎鼎有名,名字叫《銀翼殺手》。


    粉紅色的籠子裏沒有短耳貓,可能是被誰買去了。何其看了一會兒,便拎著給邢衍買的早餐走開了。


    九點半的太陽開始變得刺眼,熱度在刷成白色的水泥板上逐漸升騰。他迴到家,男人還在睡。此時他躺在地板上,好像是在何其出門期間,睡覺姿勢由坐著變成了躺著。他已經完全睡死過去。


    太陽快要照到身上了,他仍然睡得無知無覺。


    何其蹲下了,在他的肩膀上輕輕推了推。邢衍很快就醒了,他眨了眨眼睛,眼神恢複了一點清明,但他沒有著急起來。也許是早起血壓低的緣故,邢衍動作緩慢地將兩隻手撐在地板坐了起來,還用手背揉了揉眼睛,何其才知道其實他還沒睡醒。


    他將皮蛋瘦肉粥放在他麵前,說了句:“起來吃早餐。”邢衍聽到這句話,才清醒過來,他沒有迫不及待的吃他的早餐,而是看著何其,好像在說:“你給我買了早餐?”


    何其沒有理會他的眼神透露出的內心活動,而是站起來,把早餐拿進了屋裏。就在邢衍以為他在作弄自己的時候,屋裏傳來何其的聲音:“想吃就進來,你難道想在太陽底下吃嗎?”陽光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爬上了他的大腿。


    邢衍站起來往屋裏走,在門口停下了,何其又罵了他一句:“你傻站著幹嘛?”他乖乖地走過去,何其在桌上給他騰出了一個位置,將雜七雜八的東西隨便規整了一下。


    他正要坐下,卻被人拉住了。何其皺著眉打量他身上的衣服:“你這衣服洗了沒有?”


    邢衍點點頭。


    “洗了怎麽馬上穿上了?你是不是穿著濕衣服在外麵坐了一夜?”何其隻是問問,他早就看這身衣服不爽。要不是昨天邢衍自己洗了個澡,他是說什麽都不會讓他進屋的。難為他有輕微的潔癖,還允許一個流浪漢出現在三尺範圍之內。邢衍說他洗過身上的衣服,搓揉兩下能叫洗嗎?


    何其讓他站著,迴過神在櫃子裏翻找了一陣,找到了兩件不怎麽穿的t恤和一條高中時期的校服褲。這還是上大學的時候帶來的,原本打算當睡褲穿,沒想到大學裏的舍友一個個奔放得很,不是裸睡就是裸睡,他好歹還套了條四角內褲,不過這校服褲確實是沒什麽機會穿了。


    藍色的校服褲抓在手裏,此刻便勾起了許多迴憶。何其定了定神,走過來把衣服扔到邢衍的懷裏,叫他到洗澡間換了,順便洗個澡。


    邢衍接過他給的衣服,拿在手上默默地出神。看他的樣子,何其一臉疑惑地問道:“怎麽了?是覺得衣服不合身嗎?”邢衍搖了搖頭,沒有迴答他,拿著衣服轉身向門口走去。


    何其看著他的背影,嘀咕了一句:“瘦成這樣沒理由不合身啊,短一點應該。”


    果然邢衍從洗澡間裏走出來,藍色的褲腿短了一截。明明在何其身上剛好合適,在邢衍一米八幾的個頭下硬生生變成了八分褲。更過分的是何其給他的t恤,套在他瘦削的肩膀上大得不像話,好像還能裝進一個人的樣子。何其看著他喜劇十足的打扮,不由得噗哧笑了一聲。這衣服他忘了什麽時候買的,印象中好像同宿舍的胖子也有過一件,應該是畢業時不小心放進了他箱子裏,反正他自己是穿不下這件大衣服的。


    他抓著大如水桶的衣服下擺,不知所措地看著何其。何其假裝咳嗽了一聲,從櫃子裏另找了一件平時穿的,扔給了他。邢衍背過身去,將身上的衣服脫了,露出上半身。可能是剛剛沖了涼的關係,他腦袋後紮成的馬尾沾了水,沿著凹凸可見的脊椎骨流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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