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過按著心經第七篇下段所載,記清了招式之後,與小龍女倆一招一式的試演下來。其時二人修習心經上半部的內功初成,出手迅捷輕盈之極,剎忽來去,盡是奇招怪式,偏又快速無倫。楊過以前與小龍女對招,心中總是存著一份誠敬之意,手掌連她衣衫邊緣也不敢碰到。但練到第七篇下段的功夫,每一招每一式皆是由自己奮力迴護對方,心中假想敵人出招淩厲兇狠,小龍女難以抵敵,時時處於極大兇險之中,拆招既久,心中自然而然覺得小龍女已不是武功較己為高的師尊,隻覺她柔弱可憐,受惡人欺淩,非自己出力保護不可。


    小龍女本來年紀比他大了幾歲,但自幼生長於石墓之中,少見天日,所練的玉女神功又有少憂少慮、駐顏緩老之效,因此兩人相較,倒似楊過的年紀反大過了她。這套武功一練,楊過到後來隻覺小龍女是個依賴自己保護的小妹子,更不當她是姑姑師父,所有拳招劍法,盡用於代小龍女擋架敵招,竟不顧及自己。這麽一來,這第七篇下段的功夫,便練得絲絲入扣,將心經中武功的原意顯示無遺,不僅招式相合,更連拳旨劍意,也表達得淋漓盡致。


    小龍女招式上受楊過代擋保護,時刻稍久,心隨手轉,不自禁生出依賴順從之情,師尊的架子尊嚴忽然盡去,兩人目光偶爾相對,一個憐惜迴護,一個仰賴求助,突然間心靈相通。這本是心經內功的原意,徒練內功,難達此境,一與外功相結,兩人不由自主的內外交融。


    這日練到一招「願為鐵甲」,楊過須得雙臂環抱小龍女,似乎化為一件鐵甲,將她周身護得不受敵傷,小龍女則須束手受護,自行調勻真氣。楊過縱身向前,雙臂虛抱,其實並沒碰到師父身子,但眼光中脈脈含情,顯得決意自舍性命,為她盡受敵人刀槍拳腳。小龍女一與他眼光相接,紅暈上臉,微感不妥,眼光中露出羞怯之情,輕聲道:「過兒,不好!」楊過便即跳開。


    兩人在古墓中相處日久,年歲日長,情愫早生,隻是一個矜持冷淡,一個尊敬恭順,即在言語中亦無絲毫越禮之處,此刻所練武功既須全身縱躍出力,更時時刻刻設想處於生死存亡的一線之間,種種禮法提防,早已減弱,自然順了凡人有生俱來的本性。這日從頭練起,練到「亭亭如蓋」那一招,小龍女叫聲:「啊喲!」一個挫步,向前斜身摔倒。楊過縱身向前,憑空撲在她身上代擋敵招,雙足分開撐地,腰間使力,上身挺起,不和她身子相觸。此時敵人趕將上來,欲待傷害楊過。小龍女便挺長劍從楊過兩腿之間的空隙上刺,一劍通入敵人小腹,就此殺了敵人。


    楊過腰背出力撐住身子,不令自己壓到小龍女身上,卻見她眼波盈盈,滿臉紅暈,嘴角邊似笑非笑,嬌媚百端,不禁全身滾熱,再也難以克製,雙臂抱住了她身子,伸嘴欲在她臉頰上一吻。小龍女年過二十,心中自非全無情慾,給楊過這麽一抱,見到他的眼光,不由得心中動情。但她自幼所練內功是冷漠自製,不論外界如何生變,自己既不驚懼,亦不動怒,動情自然更加不可,驀地裏覺到不妥,出力跳起,脫出楊過的摟抱,順手重重在他臀部猛擊一掌,喝道:「你不乖!不練啦!」奔迴石墓。


    楊過又驚又慚,急速隨後跟去,幸好小龍女並沒閉上墓門。楊過走到小龍女臥室之外,拿了一柄掃帚,跪倒在地,說道:「姑姑,今天我錯了,請你重重打我吧!」高舉掃帚過頂。小龍女道:「我不打你,你知錯了就好。咱們以後不練這一招了。」楊過道:「不練也成。以後倘若真有壞人害你,我一般的奮不顧身,保你護你,代擋殺招。」小龍女哼的一聲,說道:「原來你還是乖的,並不欺侮我。」楊過聽了她一聲哼,心中大石才落,說道:「我永永遠遠的保你護你,決不欺侮你。」


    兩人自此以夜作晝,晚上練功,白日在墓中休息。楊過和小龍女嚴自提防,以免更犯當日險些情不自禁之誤。如此兩月有餘,相安無事。


    那心經的內功要旨在更增縱躍之能以及出招的快捷,勁力的增長卻非玉女心經要旨所在。所以要兩人同練,一來若遇走火入魔鬥困厄時可以互相救助,更要緊的是使得兩人心靈相通,在危急之際有如一人。林朝英和王重陽所以良緣難諧,主因便在互不了解,各人所思所念,每每與對方相左,難以心靈相通。林朝英生性矜持,又複靦腆,不肯先吐情意,隻盼同練內功,對方自悟,得以心心相印。其實男女二人若兩情相悅,坦白直言即可表達情意,自內功入手而求兩心互通,未免是遠兜圈子了。且舍口舌言語而不用,內功練到高深處,敵意漸增,情意自相應而減。


    王重陽其實未與林朝英同練玉女心經,林朝英此翻心血,於數十年後方得讓徒孫受益。楊過虛心受教,小龍女誠意傳劍,兩情相洽,敵意不生。


    那玉女心經的第九篇全是內功,共分九段,分別行功,這一晚小龍女已練到第七段,楊過也已練到第六段。當晚兩人隔著花叢各自用功,全身熱氣蒸騰,將那花香一熏,更加芬芳馥鬱。漸漸月到中天,再過半個時辰,兩人六段與七段的行功就分別練成了。突然間山後傳來腳步聲響,兩個人一麵說話,一麵走近。


    這玉女心經單數行功是「陰進」,雙數為「陽退」。楊過練的是「陽退」功夫,隨時可以休止,小龍女練的「陰進」卻須一氣嗬成,中途不能微有頓挫。此時她用功正到要緊關頭,對腳步聲和說話聲全然不聞。楊過卻聽得清清楚楚,心下驚異,忙將丹田之氣逼出體外,吐納三次,止了練功。隻聽那二人漸行漸近,語音好生熟悉,原來一個是以前的師父趙誌敬,一個卻是甄誌丙。兩人越說越大聲,竟在互相爭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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