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客長臂伸出,又將兩人夾在腋下,飛步向雙槐樹奔去。他急沖直行,遇到小溪阻路,縱躍即過。片刻之間,三人已到了雙槐之旁。那怪客放下兩人,卻見槐樹下赫然並列著兩座墳墓,一座墓碑上寫著「陸公展元之墓」六字,另一碑上則是「陸門何夫人之墓」七字。墓畔青草齊膝,顯是安葬已久。


    怪客呆呆瞪著墓碑,自言自語:「陸展元這小畜生死了?幾時死的?」陸無雙笑嘻嘻的道:「死了有三年啦。」


    那怪客冷笑道:「死得好,死得好,隻可惜我不能親手取他狗命。」說著仰天哈哈大笑。笑聲遠遠傳了出去,聲音中充滿哀愁憤懣,殊無歡樂之意。


    此時天色向晚,綠楊青草間已籠上淡淡煙霧。陸無雙拉拉表姊的衣袖,低聲道:「咱們迴去罷。」那怪客道:「小白臉死了,阿沅還在這裏幹麽?我要接她迴大理去。喂,小娃娃,你帶我去找你……找你那個死大伯的老婆去。」陸無雙向墓碑一指,道:「你不見嗎?我大媽也死了。」


    怪客縱身躍起,叫聲如雷,猛喝:「你這話是真是假?她,她也死了?」陸無雙臉色蒼白,顫聲道:「爹爹說的,我大伯死了之後,大媽跟著也死了。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你別嚇我,我怕!」怪客搥胸大叫:「她死了,她死了?不會的,你還沒見我麵,決不能死。我跟你說過的,十年之後我定要來見你。你……你怎麽不等我?」


    他狂叫猛跳,勢若瘋虎,突然橫腿掃出,喀的一聲,將右首那株槐樹隻踢得不住搖晃,枝葉簌簌作響。程英和陸無雙手拉著手,退得遠遠的,那敢近前?隻見他忽地抱住槐樹用力搖晃,似要拔將起來。那槐樹雖非十分粗大,卻那裏拔得它起?他高聲大叫:「你親口答應的,難道就忘了嗎?你說定要和我再見一麵。怎麽答應了的事不算數?」喊到後來,聲音漸漸嘶啞。他蹲下身子,雙手運勁,頭上熱氣緩緩冒起,有如蒸籠,手臂上肌肉虯結,弓身拔背,猛喊一聲:「起!」那槐樹始終未能拔起,可是喀喇一聲巨響,竟爾從中斷為兩截。他抱著半截槐樹發了一陣呆,輕聲道:「死了,死了!」舉起來奮力擲出,半截槐樹遠遠飛了出去,有如在半空張了一柄傘。


    他呆立墓前,喃喃的道:「不錯,陸門何夫人,那就是阿沅了。」眼睛一花,兩塊石碑幻成了兩個人影。一個是拈花微笑、明眸流盼的少女,另一個卻是長身玉立、神情瀟灑的少年。兩人並肩而立。


    那怪客睜眼罵道:「你誘拐我的乖女兒,我一指點死你。」伸出右手食指,欺身直進,猛往那少年胸口點去,突覺食指劇痛,幾欲折斷,原來這一指點中了石碑,那少年的身影卻隱沒不見了。怪客大怒,罵道:「你逃到那裏去?」左掌隨著擊出,雙掌連發,啪啪兩響,都擊在碑上。他愈打愈怒,掌力也愈來愈淩厲,打得十餘掌,手掌上已鮮血淋漓。


    程英心中不忍,勸道:「老伯伯,別打了,你打痛了自己的手。」那怪客哈哈大笑,叫道:「我不痛,我要打死陸展元這小畜生。」


    他正自縱聲大笑,笑聲忽爾中止,呆了一呆,叫道:「我非見你的麵不可,非見你的麵不可。」雙手猛力探出,十根手指如錐子般插入了那座「陸門何夫人」墳墓的墳土之中,待得手臂縮迴,已將墳土抓起了兩大塊。隻見他兩隻手掌有如鐵鏟,隨起隨落,將墳土一大塊一大塊的鏟起。


    程陸二人嚇得臉無人色,不約而同的轉身便逃。那怪客全神貫注的挖墳,渾沒留意。二人急奔一陣,直到轉了好幾個彎,不見怪客追來,這才稍稍放心。二人不識途徑,沿路向鄉人打聽,直到天色大黑,方進陸家莊大門。


    陸無雙張口直嚷:「不好啦,不好啦!爸爸、媽媽快來,那瘋子在挖大伯大媽的墳!」飛跑著闖進大廳,隻見父親陸立鼎正抬起了頭,呆呆的望著牆壁。


    程英跟著進廳,和陸無雙順著他眼光瞧去,卻見牆上印著三排手掌印,上麵兩個,中間兩個,下麵五個,共是九個。每個掌印都殷紅如血。


    陸立鼎聽著女兒叫嚷,忙問:「你說什麽?」陸無雙叫道:「那個瘋子在挖大伯大媽的墳。」


    陸立鼎一驚,站起身來,喝道:「胡說!」程英道:「姨丈,是真的啊。」陸立鼎知道自己女兒刁鑽頑皮,精靈古怪,但程英卻從不說謊,問道:「什麽事?」陸無雙咭咭咯咯的將適才的事說了。


    陸立鼎心知不妙,不待她說完,從壁上摘下單刀,朝兄嫂墳墓急奔而去。奔到墳前,隻見不但兄嫂的墳墓已給挖破,連二人的棺木也都打開了。當他聽到女兒說起有人挖墳,此事原在意料之中,但親眼見到,仍是不禁心中怦怦亂跳。棺中屍首卻已蹤影全無,棺木中的石灰、紙筋、棉墊等已淩亂不堪。他定了定神,隻見兩具棺木的蓋上留著不少鐵器的斬鑿印痕,不由得既悲且憤,又驚又疑,剛才沒細問女兒,不知這盜墓惡賊跟兄嫂有何深仇大怨,在他們死後尚來毀屍泄憤?當即提刀追趕。


    他一身武功都是兄長陸展元所傳,生性淡泊,兼之家道殷實,一生席豐履厚,從不到江湖上行走,可說是全無閱曆,又乏應變之才,不會找尋盜屍賊的蹤跡,兜了個圈子後又迴到墳前,更沒半點主意,呆了半晌,隻得迴家。


    他走進大廳,坐在椅中,順手將單刀拄在椅邊,望著牆上的九個血手印呆呆出神。心中隻想:「哥哥臨死之時曾說道,他有個仇家,是個道姑,名叫李莫愁,外號『赤練仙子』,武功既高,行事又心狠手辣。預料在他成親之後十年要來找他夫妻報仇。那時他說:『我此病已好不了,這場冤讎,那赤練仙子是報不成的了。再過三年,便是她來報仇之期,你無論如何要勸你嫂子遠遠避開。』我當時含淚答應,不料嫂子在我哥哥逝世當晚便即自刎殉夫。哥哥已去世三年,算來正是那道姑前來報仇之期,可是我兄嫂既已去世,冤讎什麽的自也一筆勾銷,那道姑又來幹什麽?哥哥又說,那道姑殺人之前,往往先在那人家中牆上或是門上印上血手印,一個手印便殺一人。我家連長工婢女總共也不過七人,怎地她印上了九個手印?啊,是了,她先印上血手印,才得知我兄嫂已死,便再派人去掘墳盜屍?這……這女魔頭當真惡毒……我今日一直在家,這九個血手印卻是幾時印下的?如此神不知鬼不覺的下手,此人……此人……」想到此處,不由得打了個寒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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