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郎趕著學堂休沐的時間,來了一趟鶴王府。


    之前便於七郎提過兩迴,如今正經上門談一談。


    見麵的地方還是芭蕉園,周擎鶴在演武台上與拳師對練,七郎坐在台下看了會兒,便覺得自己渾身上下也跟著一道疼了起來。


    趙妨玉練完今日的一百箭,轉身帶七郎去了另一處院子。


    懸壁在門外守著,醒枝捧著香爐進來,弄波水影兩人一人端著托盤,一人捧著淨手水具,另加一個才提上來的藻官打簾子。


    七郎到了京城之中有一段時日,這些東西早已見怪不怪,雖然隴西有些不同,但相差亦不遠矣。


    兄妹之間談話,便用不上太正式,院子裏擺了一桌小宴,上麵搭了遮陽棚,趙妨玉打量了一番七郎,看他並無消瘦痕跡,便知曉他在京中混的還算不錯。


    “七表兄當時說要接表嫂來京,可定好日子了?”


    七郎唇邊浮出一抹笑,有些狹長的眸子在提及自己夫人時,溢滿碎光。


    “原是打算今年開春接她來的,隻是不巧,我走後她查出身孕,月份還淺。”


    七郎身上浮現出一種堪稱為父性光環的慈愛,趙妨玉隻是在邊上坐著,都恍惚被他多餘的父愛佛光普照了一下。


    趙妨玉有些可惜,若是姚宜蓉在,這生意反而更好談些,不過姚宜蓉既然有了身孕,禮物少不得備上一份。


    趙妨玉想著做些什麽東西,那邊七郎卻緩緩飲下一口清茶。


    他也喝不慣京城的點茶,又是炙烤又是研磨過篩的,遠不如直接如此泡將出來,清口爽利,還不用費多少功夫。


    “原先是打算等著表嫂來,與表嫂說的,隻如今表嫂有喜,這俗事便不好叨擾表嫂了。”


    趙妨玉醒枝手裏接來兩份之前做給那些世家大族看的簡易版本招商企劃,坦然擺到七郎麵前。


    “原也沒有這般著急,隻是如今黔甘犯邊,正是順勢而起的好時候。”


    七郎早已看過這份生意文書,不得不說,他家姑姑收的這個女兒,確實有些本事。


    連他姑姑都不敢想讓鋪子開遍大梁,她不僅敢想,還敢幹。


    扯虎皮做大旗也好,掛羊頭賣狗肉也好,總歸她有這份膽識,已經超出常人萬千。


    七郎將冊子又看了一遍,發覺沒什麽新的,不由問道:“其他幾家都同意了?”


    趙妨玉淡笑著搖頭,心想的七郎果然早就知道這份生意冊子。


    但她也不尷尬,轉頭說起這份冊子的修改後的內容:


    “這些時日以來,我牽扯到不少事中。外加黔甘一事,皇子們可能要出京守邊。”


    “局勢不對,這生意冊子上的生意,便不好此時叫他們加入進來。”


    趙妨玉一手拈著一串小小的珠子,一下一下毫無規律,興致來了便盤兩下。


    這是周擎鶴給她磨得紅瑪瑙,據說磨的極其辛苦,趙妨玉不忍心駁了他的好意,日日佩戴。


    七郎嗯了一聲:“此時卻不是好時機,但妹妹怎麽想到我身上了?”


    趙妨玉全然不掩飾自己的野心:“徐徐圖之罷了,我想在京城與隴西之間,先建立幾條商道。”


    “而這些商道上,一路都開著由我掌控的鋪麵,李家保護商道安全。”


    七郎語氣不鹹不淡:“此事聽著對李家並無好處?”


    他如今不是當初小孩子了,大伯有意培養他,他自然事事要以李家為先。


    沒有好處的事,還要牽扯到整個李家,這和白送沒什麽區別。


    趙妨玉搖頭繼續道:“這些商路上,會開設一定數量的米糧行。關鍵時刻,盡力保證糧草。”


    隴西不大,但也不小。


    李家這些年之所以深耕隴西,也有一部分原因是祖上吃過虧。


    曾有人離開隴西後定居京城後,被當時的皇族壓迫欺辱,最後隨意定罪,落得那一支滿門抄斬的地步。


    等隴西李氏得知消息時,人都下葬了。


    而後朝中有人揣測生意,惡意斷了隴西軍的糧草,以至於全軍上下都得跟著一起餓肚子。


    所以隴西附近的土地,最大幾個地主,便是幾家武將世家。


    誰也不想掌心向上求人要糧,但那麽多張嘴要吃飯,總不能因為朝中貪墨,小人作祟,鬧一迴事,餓死一批將士。


    類似於趙妨玉這種運送其他地域的糧草過來的法子,他們不是沒想過,而是大宗的糧草運輸本就艱難,而且皇帝也不想要邊境糧草充盈。


    最早那一批劫掠糧草的人中,甚至有錦衣衛出現。


    即便換了身衣裳,但那些人用的刀劍,外家功夫與尋常人截然不同。


    這樣潛移默化的法子自然也用過,隻是被朝中錦衣衛發現後,這些鋪麵便一個個的突然失火,或是掌櫃的一家突然暴斃一類,各種意外層出不窮。


    除了最開始那段時日,確實為隴西運輸了一些糧草,但後來便無以為繼。


    幾大家族隻能守著隴西邊上的每一寸土地,努力收集每一次收獲的糧草。


    世家和皇族從一開始便是對立的,七郎眼角餘光落在趙妨玉身上,輕輕將手中杯盞放下。


    “王妃所思所慮,自然極好,隻是這世上有千千萬萬的意外,所以這些年,從無人做成這些。”


    世家大族千百年的積蓄,自然比趙妨玉這突然乍富的小作坊更有底蘊。


    這份生意冊子總出去這樣長的時間,竟然也沒有一家仿製。


    早已說明了問題。


    趙妨玉此舉,不亞於在太歲頭上動土。


    趙妨玉笑了笑:“我開的並非全然都是米糧鋪子,十四州是香露店,一路從京城開往十四州。”


    “有時,糧食金貴,消息也是。”


    否則不會有錦衣衛這樣的存在。


    七郎此時才抬眸認認真真看了眼坐在對麵,錦衣華服的女子。


    趙妨玉今日穿的素淨,青藍色褙子,荔肉色白山茶抹胸,腰係一條豔色紅裙。


    頭上隻有兩三朵根釵環,甚至還戴了民間常見的紅頭須。


    對旁人,趙妨玉不會說的這樣細,但對麵坐的是李家七郎,大家都是一條船上的人,說細致些,並不妨事。


    “若是換做其他世家,這聚眾商道,消息靈通,才是最為重要的一點。”


    “但若是李家,那這些藏在底下的東西,我便也不與七表兄藏私。”


    門外人早已退幹淨,隻有懸壁坐在房頂,院子四角由四個大丫鬟守著。


    趙妨玉看了眼窗外,緩緩往香爐裏加了一勺香料。


    “眾所周知,十四州因為楊家香露鋪子的衝擊,在京城的生意每況愈下,如今早已大不如前。”


    “為求富貴,我便將鋪麵開遍各大繁華城池。”


    繁華城池與繁華城池之間,距離遠近不同,距離近的還好,距離遠的,在中間配上兩三個不起眼的小店,這一切便不同了。


    做生意,定期匯報是正常的,隻要其中夾雜一些關鍵消息,足以在特定時間,扭轉乾坤。


    趙妨玉不具備扭轉乾坤的武力,但李家有。


    七郎看向趙妨玉的眼神有些怪異,怎麽都是女兒家,相差如此之大?


    趙妨玉這法子看上去天真,仿佛處處都是破綻,但抵不過一句,此招雖險,勝算卻大。


    香露鋪子,確實不如米糧鋪子顯眼。


    而且消息……也確實比他們靈通不少。


    “陛下的錦衣衛不是吃素的。”


    若是被錦衣衛發現,趙妨玉的香露鋪子私底下做著這樣大逆不道的事,簡直是滅頂之禍。


    趙妨玉給七郎續了一杯茶,繼續道:“錦衣衛自然要先盯著旁的。”


    “世家大族的店,怎麽也比我半死不活的十四州強。”


    世家大族們聯合趙妨玉開的店,才是錦衣衛的重點關注對象,至於趙妨的這些香露胭脂店,相對安全許多。


    聲東擊西。


    七郎暗道一句,但還是覺得有些不妥。


    “這樣由香露鋪子拚出來商道,如何運送糧草?”


    糧食不是什麽小巧的物件,大宗糧食必然要遇截殺,哪怕有此商道,也並非完全之法。


    趙妨玉又重新拿出一張輿圖。


    黑色的墨線彎彎曲曲,將輿圖上的紅點緩緩連接,形成了數條蜿蜒的曲線。


    趙妨玉在隴西附近的幾座山上畫了圈:“若平日裏不動用糧草,糧草藏於山中暗室,緊要關頭,悄悄取來,可還顯眼?”


    那自然是不顯眼的。


    一座山的糧食……


    那不僅僅是一座山,是好幾座。


    趙妨玉這條商道如若建成,別說趙妨玉,便是李家也可以動用自己的人馬,螞蟻搬山一般,緩緩將糧草藏匿在山中。


    前兩年隴西的冬日便極不好過。


    糧草短缺到李家聯合其他幾家,問百姓借糧,最後才得以渡過……


    那兩個冬日,是整個隴西上上下下一道勒緊褲腰帶過來的。


    但即便如此,仍舊有許多人死去。


    這些多是老人,年輕時為了隴西拋頭顱灑熱血,年老了,便自覺是浪費糧食的拖累,絕食而死。


    糧食一直是一座沉甸甸的山,壓在隴西以及所有邊關武將大族身上。


    這是朝廷與武將之間特有的默契。


    彼此忌憚,但又無法徹底脫離對方的影響。


    趙妨玉的法子雖然有些粗糙,但不得不說,確實是個法子。


    前有兩道官卡替商道打掩護,眾人隻會這些突然出現的香露鋪子,誰會在意路上老農牛車上坨著的兩袋糧食呢?


    兩袋糧食,節省些,也夠一戶人家吃上一段時日了。


    而且,趙妨玉說的那些消息,也未必不可為。


    若當真有一日,她的鋪子商道遍布大梁,她便相當於有了獨立於錦衣衛的特殊消息渠道。


    可靠,準確。


    再結合李家……


    趙妨玉目光灼灼,對上七郎的眼光,燦然一笑。


    用金銀糧草拉攏,如何敵得過共同利益呢?


    利己先利他,李家既是趙妨玉的靠山,也是她手裏可以動用的,一張絕無僅有的大牌。


    七郎再度看了眼輿圖,眼眸不由眯起。


    這生意冊子他看過,也想過趙妨玉為何要如此高調,再結合趙妨玉這些時日的動作來看,便明白過來。


    說不定這南詔來的奇怪香露,也是她自己搗鼓出來的。


    南詔來的香露,養起了楊家與三皇子,將楊家與三皇子高高捧起,又重重摔下。


    轉而這生意便被華鸞長公主接手。


    華鸞代表皇族,華鸞的香露鋪子有趙妨玉的手臂,便是將兩人的利益綁在一處。


    趙妨玉就宛如一個巨大的繭,身上一層一層,都是各種各樣的關係鏈接。


    皇族插手的生意自然是安全的。


    若是他沒有猜錯,這世家大族們聯合起來開的鋪麵,長公主也占了一份利。


    這盤棋混的很,似乎什麽人都能插上一腳,插的越多,想要理清其中關係的人就越是頭疼。


    商道不止一條,不同的商道,不同的時間,化整為零,每月定期往山中藏些糧食,一月不夠便兩月,兩月不夠便三月,總有把那幾座山填滿的一日。


    “你不怕陛下對你不喜?”


    七郎的目光緊緊盯著趙妨玉,仿佛想要看清這到底是不是一場針對隴西的陷阱。


    畢竟趙妨玉的生意有皇族插手,她如今自己也是一位皇族。


    趙妨玉目光清明,直視著李家七郎的眼睛:“不遭人妒是庸才,再者,他不喜我與周擎鶴,也並非一日兩日了。”


    周擎鶴是打小就不受待見的。


    “李家安穩,我便安穩,皇位懸而未決,李家才是我的靠山。”


    這生意算是一份送給李家的投名狀。


    七郎換了個姿勢,眼眸落在麵前的冊子上,隻覺得趙妨玉生成女子實在可惜。


    但又覺得,雖然是女子之身,但也並不曾影響她什麽。


    甚至正因為她是女子,這香露,胭脂水粉,這些後宅交集,這密密麻麻,牽一發動全身的關係,才能如此完好的製成一張網。


    “你若是隴西李氏的姑娘,隴西男兒當為你打的頭破血流。”


    好女子一向一家有百家求,趙妨玉這樣的,是可遇不可求。


    李家培養了多少年,也沒養出一個形式大膽,以身入局的姑奶奶。


    趙妨玉此舉若成,至少幾年內,李家不必擔心糧草。


    趙妨玉端起茶盞,再度笑出來,青綠色的茶水硬是喝出了酒水的豪氣:“那又如何,與我何幹,我本就是要做世間第一等女娘的。”


    七郎與趙妨玉相視一笑,一切盡在不言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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