爬山好比拔河,要麽一鼓作氣,但凡停下來鬆點勁兒,就徹底歇菜了。淩飛現在就是這麽個狀況,一邊喘氣,一邊擦汗,等唿吸終於不那麽急促了,是看天也藍地也大遠處山林間還仿佛有仙氣繚繞。


    金雲海頭迴爬山把隊友給爬丟了。以往他再猛,迴頭往下看總也能捕捉到後來人的腦瓜頂。可今次俯瞰,蒼茫世間哪還有淩飛的影子,除了荒糙,就是枯樹,再不然就是土。淩飛今天穿了件淺咖色衣服,金雲海懷疑對方故意挑了個保護色==


    掏出手機,金雲海給淩飛打過去,愛情買賣唱到第六句的時候,電話接通。


    金雲海沒等那頭說話直接劈頭蓋臉就吼了過去:“你他媽人呢!”


    “你下麵。”淩飛的聲音有氣無力,再加上山間的風,更飄渺了。


    金雲海低頭,腳底下一片荒蕪,連根毛兒都沒有。


    “看不著!”


    “你再努力往下看。”


    “我脖子都快抻折了。”


    “那可能是有點兒遠了,要不你走下來看吧。”


    “……”


    金雲海爬過無數次山,每迴都站在頂峰一覽眾山小之後,方才暢快而下。這是頭迴半路折返,本就鬱悶,待瞧見淩飛同誌盤腿而坐與群山遙遙相望的仙姿之後,鬱悶便成了狂躁,且一發而不可收拾。


    “找你來爬山不是來採風!!!”居高臨下站在距離淩飛六七米的地方,金雲海的咆哮直衝雲霄。


    淩飛絲毫不為所動,微微仰頭,大聲迴應:“我決定中途轉型——”


    金雲海這叫氣不打一處來:“老子都快到頂兒了你才爬一半兒,不覺得丟人?”


    淩飛理所當然地搖頭:“不丟,我又沒有筋鬥雲。”


    金雲海有一金箍棒把他滅了的衝動!


    “趕緊上來!”


    “不可能。”


    “別等我下去拽你啊——”


    “你可以考慮背我,然後我幫你背包。”


    “靠!你能有點兒出息不!”


    “能,你再逼我我就跳下去。”


    “媽的你到底是不是老爺們兒!”


    “廢話!”


    “那就給我往上爬!”


    “好吧我不是。”


    “……”


    待金雲海把踢拉扯拽等一切能用的方法統統用盡終於給淩飛鼓搗到了山頂,一天的光景已過去大半,太陽雖沒日薄西山,但金雲海已經氣息奄奄。精疲力竭看著腳下蒼茫大地的時候,他忽然理解了淩飛的心情——這時候要能有個纜車帶他們下山,多他娘的美!


    山頂一支煙,快樂似神仙。


    淩飛差點兒以為自己一輩子都要在極度痛苦的攀登中度過,於是這會兒抽的不是煙,而是劫後重生的喜悅。他還活著,真好==


    金雲海叼著個菸頭兒眺望遠方,山頂的風有些大,慢慢平靜了他躁動的心。淩飛就在旁邊,不用看,就知道是個什麽德行。況且他也不能看,因為平靜的心髒容易重新躁動,弄不好他一腳就給對方踹下去了。


    淩飛累到虛脫的時候覺得生無可戀,這會兒緩過來了,又覺得活著挺好的,可以吃,可以喝,可以睡覺,可以打網遊,可以爬山,還可以看噴火大怪龍變成龍媽媽。明明一路上都在念叨要把他碎屍萬段,可最後還是死撐著把他弄上了山頂,淩飛不明白這是個什麽心態,隻隱約覺得和自家老爹很像,上一句罵你個敗家子兒,下一句就問錢還夠不夠花。


    搞不懂,但安心。


    因為安心,所以才肆無忌憚的得瑟,隨心所欲地跟對方鬥智鬥勇。


    金雲海總算調整好心態迴過頭,就見淩飛目光炯炯看著自己,頓時心裏怪怪的,嘴上卻已經下意識道:“看啥呢!”


    淩飛的元神還在遊離狀態,張口就來:“龍媽媽。”


    “……”金雲海很糾結,到底是他理解能力有問題還是淩飛壓根兒沒說地球語?


    眼瞧著淩飛還沒有解釋說明插入批註或者弄個ps神馬的意圖,金雲海隻得跳過自己不懂的部分,好吧,幹脆就當沒聽過的把談話拉迴正軌:“我就一勞模!這山爬的,一個人幹仨人的活兒!”


    淩飛元神歸位,一聽這話,喲嗬,你還苦了,而且放眼望去就他倆,哪來的仨?


    “你他媽死不配合算一個半,老子還背包兒呢!”


    淩飛嘴唇微張,半天沒找到聲音,好恐怖,金子會讀心術>_<“餓不?”風馬牛不相及的,金雲海又問了這麽一句。


    彼時已經快下午兩點,除了兩瓶礦泉水,淩飛粒米未進,爬的時候不覺得因為光顧著累了,如今坐下來被這麽一提醒,來了感覺。


    金雲海耐心地等待迴答,並自動認為等會兒接收到的答案無非就是餓或者不餓,結果淩飛上嘴唇一碰下嘴唇——


    “我要那個椰蓉麵包,不要豆沙的。”


    金雲海克製住自拍天靈蓋兒的衝動,在心裏安撫自己,挺好,一次到位都不用你再問了。所以乖乖拿出來遞給人家吧,龍媽媽……


    有時候,頓悟隻在一念之間。


    麵包吃掉一半,鹽汽水喝完半瓶,淩飛總算找迴了百分之八十的精神頭兒,然後就開始念叨金雲海的爬山之旅純屬沒事兒找罪受。


    金雲海嗤之以鼻:“你就是遭的罪太少!”


    淩飛覺得這論調非常不可理喻:“我幸福也不行啊!”


    金雲海淡淡瞥他:“知道豬為什麽總被殺麽?”


    淩飛覺得自己知道,但太顯而易見的答案在金雲海輕飄飄的視線裏變成鴨梨山大,沒底地咽了下口水,淩飛顫巍巍舉手:“我要求去掉一個錯誤答案。”


    “可以。”金雲海十分慡快,“去掉‘因為人們愛吃豬肉’。”


    他就知道tt


    金雲海鼓勵地拍拍他肩膀:“來吧,不要吧,說出你的答案!”


    “因為他吃了就睡睡醒就玩兒無憂無慮以至於被人們羨慕嫉妒恨了。”


    “恭喜你!”


    這一刻,淩飛和金雲海心靈相通——他也想把對方踹下去了而且最好像球似的一路滾到山底!


    俗話說上山容易下山難,但當下山都被攻克之後,剩下的便是如釋重負的欣喜。淩飛從沒有像此刻覺得腳下的平坦路麵是那麽光潔而美麗,連金雲海那破車看起來都像加長版悍馬了。


    屁股沾上副駕駛座,淩飛徹底放鬆下來。過程中沒覺得,結束了方才體驗到那種胳膊腿都活動開了的神清氣慡。他懶,他承認,但因為這是個詔告天下的屬性,所以從來沒人會押著他做運動,包括周航,試圖拉他進那個什麽攀岩協會好幾次,不過每次都被拒絕,後來也就不管他了。唯獨金雲海,會用威逼利誘甜言蜜語鼓勵激將剪刀石頭布甚至掰腕子等形形色色匪夷所思的手段,直至取得壓倒性勝利為止。


    很煩人!


    嗯,很煩人>_<


    直到把車開進自家小區,金雲海後脊樑依舊涼涼的。一路上淩飛都沒怎麽說話,隻是笑。這笑從表麵上看不出來,嘴角沒揚,臉上也沒紋路,但心滿意足蜜裏調油歡天喜地洋洋自得等等等等均在眼睛裏,金雲海沒敢仔細看,偶用餘光瞥見,就已感危機四伏。


    恍若自己是一顆水靈靈的大白菜,然後被豬給盯上了。


    爬山歸來,金雲海就借著這股東風給淩飛講了男兒當自強的重要性,三十大幾還晃蕩,委實說不過去。結果被淩飛一句“誰說我沒正事兒”給頂了迴去。金雲海胳膊一抱眉毛一挑,行,既然有正事兒,那你說說吧。然後淩飛蹦出來一句,咱倆是同行。接下來的時間裏淩飛就細緻闡述了自己公司的現狀和剛剛規劃好的未來發展藍圖——也幸好他這半個月沒幹別的光考慮這個了,金雲海從完全不信到有點相信到不得不信,因為淩飛讓副總經理從qq上傳來了一份掃描版公司營業執照,上麵的法人赫然淩飛大名。


    淩飛是同行這一事實金雲海消化了三天,心路曆程各種微妙各種糾結就不在此贅述了。反正最後他的思想和心胸都得到了巨大升華——芸芸眾生,人人平等,行業是沒有門檻兒限製的。


    淩飛想的卻是另一方麵。他和金雲海都喜歡男的,他和金雲海都被感情摧殘過,他和金雲海都開貿易公司,還能有比這些更巧的麽?


    有。


    如果金雲海也看上了他的話。


    淩老頭不知從哪兒得來了他關心公司的消息,一個電話飛過來,抗議:“你知道找公司都不知道找我!?”


    彼時淩飛正跟金雲海一起看新聞聯播,國內形勢一片大好人民生活蒸蒸日上,國外天災人禍連綿不絕水深火熱。老爹的電話在淩飛看來光明正大實在不需要避諱,所以他也就維持著一條腿盤著一條腿噹啷著的優雅姿勢,大咧咧跟老爹扯淡:“你還用找嘛,我一想你不就知道了,這叫父子連心。”


    “滾蛋,我看你是在外麵瘋得不知道東南西北了!”


    “對天發誓,我現在作息規律生活健康。”


    “我怎麽就那麽不信呢?”


    “你可以看數據啊,我最近都沒花錢!”


    “……”


    金雲海被那爺倆兒的相聲逗得前仰後合,正想著等會兒對方掛了電話他得好好發表下觀後感,不料自己的手機也響起了鈴兒。


    淩飛和自家老爹扯了半天,才聽出來,老頭兒是希望他迴去了,本來就說要過冬的,現在春暖花開,按老頭兒的說法,就是瘋也該瘋夠了。道理淩飛明白,其實就在兩個月之前他還盤算著開春兒迴家帶什麽土特產。可事情總喜歡偏離人們的預想,自顧自走到一條莫名其妙的路上,有時候偏得你想在這路上殺人,有時候卻偏得你想在這路上一直朝前,再不轉彎。


    好容易用緩兵之計穩住老爹結束通話,淩飛才發現金雲海也在打手機。可惜他隻來得及聽見三句——


    “你怎麽知道的?”


    “操,這個世界真小。”


    “嗬嗬,你就損我吧。去毛啊!我又沒病!”


    淩飛沒那麽好的邏輯推理能力,隻是覺得金雲海雖然在笑,可一點兒看不出高興,相反,眼底一片黯淡。所以對方剛掛上電話,他就直截了當地問了:“咋了?”


    金雲海把手機丟到茶幾上,金屬磕碰鋼化玻璃,發出咣當一聲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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