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裏地下通道的賣藝者,倒比深圳直接伸手要錢的有技術含量多了。


    就這麽一路跟著感覺隨心晃悠,到後麵淩飛都不知道自己走哪兒去了。太陽早高高掛在了空中,溫度也不知不覺高了起來,可走在高樓大廈的陰影裏,卻又覺不出熱。隨手招了輛計程車,淩飛把酒店的地址遞給的哥,的哥看了兩秒,讓他下車。


    淩飛哪受過這待遇,當下橫眉冷對:“怎麽,拒載?”


    司機迴頭,隔著鐵柵欄給予他兩記蔑視的飛眼:“哥們兒,外地的吧。看見沒,前麵路口信號燈右轉,兩步路的事兒。”


    淩飛瞪大眼睛,半天才理解的哥的意思,但隨即而來更大的疑惑:“那不是更好?你半分鍾送我過去就能收個十幾塊起步費。”


    的哥也沖他瞪眼:“我有病啊。”


    淩飛眨巴眨巴,樂了。


    的哥黑線:“要不就是你有病。”


    淩飛笑著想推門下車,卻忽然覺出引擎發動,然後就聽的哥倍兒不樂意地念叨:“得,我就好心送把病人吧。”下一秒,計程車迎著信號燈就過去了。


    事實上抵達飯店壓根兒沒用半分鍾。


    淩飛要給錢,司機那表情像要踹他:“噁心誰呢,你趕緊給我下車吧,就當順路了。”


    淩飛想記住司機名字,哪知剛瞟一眼擺在副駕駛前的證件,就聽司機受不了道:“哥們兒你可別惦記給我寫表揚信,我丟不起那人哪。”


    目送著計程車絕塵而去,淩飛隻來得及看清車牌上的遼a。


    沒有期待中的山清水秀,這座老工業城市在灰沉的天幕下,仿佛已近暮年。遠處高高的工業煙囪正冒著滾滾的白色蒸汽,也可能混雜著其他的有害氣體,不算寬闊的主幹道上車流緩緩前行,不時有行人在其中橫穿而過。


    這不是一座適合居住的城市,起碼空氣指數就不合格。


    但這裏有種別樣的味道。


    他不討厭。


    第9章


    淩老頭兒定的酒店自然不差,幾星級淩飛不知道,但如果以前台小姐的品質來評定,那麽他給六星。可惜,當他把身份證遞給對方核實信息之後,漂亮姑娘看他的眼神都變了。雖然他很希望那變化是因為自己的魅力,但顯然,該小姐忽閃忽閃的大眼睛清晰地幫她傳遞了內心潛台詞——姐妹們趕緊都過來瞅瞅,這就是那位要住半年的先生。


    好在對方很有職業修養,並沒有問諸如“先生怎麽要住這麽久呢”之類的問題,哪怕是佯裝閑談。不然他都不知道怎麽迴答。出差?考察?體驗生活?總不能說是療傷加掃墓吧。


    “先生,您定的房間是頂層最裏麵的那間,這是您的房卡。”漂亮的高個子姑娘微笑著把房卡遞過來,上麵清晰寫著房間號碼,“您看,需要我帶您上去嗎?”


    “不用,謝謝。”淩飛點頭致意,轉身拎著自己的小行李袋進了電梯。同時希望留給漂亮姑娘的背影是瀟灑的,畢竟要在這裏住很久,抬頭不見低頭見的,第一印象很重要。


    酒店整體很高檔,入住的人似乎也不多,鋪著地毯的走廊異常安靜。徑直走到最裏麵,刷卡推門,點點清香撲麵而來。不像一般的空氣清新劑,倒像是某種薰香的味道,混合著薰衣糙、檸檬還有一點點薄荷。


    房間很大,是個一室一廳的小套間。臥室裏擺著張看起來柔軟無比的大床,潔白的宛如處子肌膚。


    淩飛放下旅行袋,第一個動作就是把窗戶推開,然後拉下捲簾紗窗。清慡的風從細密的網孔吹進來,穿堂而過,說不出的舒適與愜意。淩飛就在這樣舒慡的風裏投入了大床的懷抱,讓在車廂裏蜷縮了一天兩夜的已經皺得可憐細胞重拾水分,慢慢舒展。


    什麽時候睡過去的淩飛完全沒感覺,連著兩宿的顛簸讓他急需補眠,待再次甦醒,已是下午。他先是舒舒服服泡了個熱水澡,又打開電視看了半場足球賽,等享受完酒店餐廳的自助式晚宴,窗外已華燈初上。


    他這才想起來給老頭兒打電話報平安,結果一拿手機,黑屏。


    就說一整天電話怎麽那麽安靜呢,居然讓他順順噹噹睡了洗洗了看看了吃,不是老頭兒風格啊,敢情手機沒電了。


    插上旅行充電器,開機,嘩啦啦就是幾個來電提醒。淩飛看也沒看,直接迴過去。那邊很快接起,聲音卻沒有一絲急切或者慌亂。


    “到了?”


    “您真鎮定。”


    “不然呢。”


    “也對,我現在天高皇帝遠,沒人管嘍。”


    不知是不是幻聽,淩老頭兒好像嘆了口氣。


    “我打電話問過酒店了,知道你安全抵達。”


    “嗬嗬,我說呢。”


    “你心情不錯。”肯定句。


    “是這裏不錯。”


    “那就好。出門小心些,別到處亂晃,那邊不比深圳,你人生地不熟的。”


    “晃晃就熟了嘛。”


    “過馬路記得看紅綠燈。”


    “這我可不敢保證,我都是跟著周圍群眾的,總不能人家大部隊瀟灑往前沖我一個人傻乎乎站在原地吧。”


    “記得定時到醫院複查。”


    “這你也安排好了?”


    “……”


    “哦哦,廖秘書囑咐過了,你看,這囑咐的事情太多,早知道我該讓他列張清單的。”


    “你話也變多了。”


    “……”


    “好事。”


    “咳,老頭兒。”


    “嗯?”


    “那幫人不會對你下手吧?”


    “你讓我省點兒心就行。”


    難得的一次孝心遭遇某不適應老爹別扭的滑鐵盧,淩少很受傷。


    報完平安,淩飛躺在床上對著天花板發了半天呆,然後撥通了那個唯一記得的非血緣關係人的號碼。


    電話響到第三聲,被接起,聽筒內傳來熟悉的男聲:“你好,我是周航。”


    典型的公事公辦,淩飛很少接觸周航的這一麵,頓時有些無措,不知該怎麽接話了。


    那邊等了幾秒沒等來迴應,禮貌而試探性地問了句:“對不起,您是……”


    “淩飛。”沒好氣地吐出自己名字,淩飛都不知道滑稽的到底是自己還是對方。


    “淩飛?”那頭有些不確定。


    “淩飛。”他不介意幫他確定。


    半秒之後


    “你他媽兩個多月跑哪兒去了——”


    淩飛險些把手機丟出去。媽的,沒人教育過那王八蛋突然衝著手機狂吼是種很變態的行為嗎!


    “我這陣子不在家……”淩飛還沒說完,就讓對方打斷。


    “廢話!我問你現在在哪裏!地址!”


    淩飛討厭的事情有很多,比如吹空調,比如裝逼,比如話說一半被人打斷。


    “其實還蠻遠的,我就是告訴你了你也不方便過來呀。你說怎麽辦呢,寶貝兒?”


    “淩飛。”


    “在呢。”


    “不要挑戰我的耐心。”


    “ok,我不在深圳。”


    “……”


    “要我對著聖經發誓沒撒謊麽?”


    “地點。”


    “我不想告訴你。”


    “你在跟我鬧?”


    “你看像麽?”


    “想分手?”


    “我沒說,但你提醒我了。”


    “不錯,每季都有新花樣兒是吧。那行,就現在,我洗耳恭聽。”


    “……”淩飛皺眉,有種不太好的預感,“聽什麽?”


    電話那頭沒說話,似乎笑了下,曖昧而微妙。


    狼狽像柄利劍刺穿了淩飛的身體,肺忽然劇烈的疼痛起來,唿氣吸氣都疼,他想按住那裏,又怕觸到傷口。原來,隔著大半個中國,周航還是有辦法讓他難受。


    你打定了主意我不敢說是麽?


    你打定了主意我這輩子離不開你是麽?


    或許你是對的,但你不該把我所有的遮蓋都剝光。赤裸裸的難堪會讓人瘋狂,哪怕隻是一時衝動,哪怕以後會悔青腸子……老子認了。


    “周航,我們分了。”


    不是商量的“我們分手吧”,是“我們分了”,現在完成時。


    之後很長時間裏,周航再沒說話。


    淩飛其實很想弄個任意門穿越過去看對方的表情,總覺得觀察來的結果會讓他很有成就感,可惜世界上沒有多啦a夢,他也沒有野比的命。


    終於,周航撂下了結束語:“別讓我逮著你,我說真的。”


    淩飛不以為意,被英雄擊退的壞人總會在狼狽逃竄時留下一句你給我等著,套路罷了。但秉著日行一善的原則,他還是好心規勸對方不要浪費資源去做無用功:“你逮不著我,我也說真的。”


    掛了電話,淩飛有片刻的恍惚。


    分手,他居然真就跟周航分了。明明之前那麽難的事情,這會兒簡單得像兩位數以內的加減法。以為會撕心裂肺,以為會痛不欲生,哪知,毛事兒沒有。仿佛深圳的一切真就成了前塵往事,跟他再無瓜葛。


    從深圳到瀋陽有多遠?火車三十三小時,飛機三個半小時,電話接通甚至隻需三秒。可實際上,它有三千多公裏。那是兩顆跳動的心髒,隔著的距離。


    為什麽大多數異地戀都以失敗告終,淩飛想,他好像能夠理解一點了。


    來到北國的第一夜,淩飛夢見了李闖,卻也是最後一次夢見。夢裏男孩兒成了漂亮的肥皂泡泡,隨著晨風飄來,在太陽底下閃著七彩的光,又隨著夜風飄走,月色裏再看不清它的形狀。


    第二天,淩飛包了一輛計程車,送他去墓園。


    墓園在離市區很遠的地方,依山傍水,倒像了淩飛想像中的東北。眺望青山的時候他有種時光倒流的錯覺,仿佛年輕的父母正在那山溝裏勞作,生活,革命,戀愛。


    幹嘛要迴北京呢。


    這裏多好。


    墓園建在半山腰,密密麻麻的墓碑鋪滿整片山林。淩飛認真的走過每一塊石碑,看每一張照片,讀每一個名字,和零星的掃墓者擦肩。不知過了多久,終於在墓園東北角地勢略高的一處地方,尋到了他想找的。


    或許是靠近墓園邊緣,這一處有許多高大茂盛的鬆樹,沉甸甸的枝條鋪展開,攏出一大片陰涼。淩飛席地而坐,用手輕輕撫過石碑上的字。那是個有點陌生的名字,是的,此刻他才發現,自己居然會覺得老媽的名字陌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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