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傻妞兒,還是捨不得你大牛叔吧。”李小樓呢喃著把那鈴鐺撿起來,擦幹淨灰塵,然後小心翼翼的重新收進懷裏。眼眶有些熱,他便微微抬頭,少頃,才覺得好些。


    彼時,隻聽“哢”的一聲,鎖被打開了。


    大鎖曆經百年,已然鏽蝕不堪。任五費了半天勁,最後還是靠溫淺的幫忙才把它取下來。


    而老白也不知道為什麽,在任五和溫淺齊力把鎖丟到一旁的剎那,鬼使神差的推開了那厚重的鐵門,仿佛無數灰塵積成的霧氣隨之湧出,瞬間將周遭的一切吞沒。


    老白什麽都看不見了,觸目所及隻剩下一片迷茫。但冥冥中又好像有個聲音在引導著他:進來,快些進來,你應該進來的……


    老白不由自主的邁開腿,走進了迷霧深處。


    第95章番外灰色迷途(二)


    暖,撲麵而來。


    像是太陽的光,又像是盛夏的風,暖得人癢癢的。那些盤踞在心房的鬱結就像糙葉上的露水,慢慢消逝在這盎然的溫煦裏,然後,隻剩下醉人的閑適。


    老白從沒有這樣慵懶過,仿佛整個人都躺進了雲朵裏,那像棉花般軟軟柔柔的雲朵隨著微風飄啊飄,他便也飄啊飄,不知飄向哪裏,不知飄往何方,但卻無比的安心。


    似乎還有些事情要做,可他想不起來了,確切的說他根本沒有了去追尋的心思。現下太舒服,他隻希望拋開所有,在這柔軟裏睡到天長地久。


    “師傅……師傅……”


    走開,不要吵。


    “師傅……”


    都說了走開。


    “老白你要再不還魂當心姑奶奶的擀麵杖!”


    不愧是天長日久修煉出來的獅子吼,老白隻覺一股真氣從雙耳貫入瞬間震開七經八脈,睡意便如驚了的林間鳥雀霎時沒了蹤影。清亮亮的明媚鋪散來開,藍天,白雲,紅花,綠糙,還有伊貝琦那姣好的麵容。


    “伊婆娘,你再不溫柔些當心這輩子都嫁不出去!”


    嘴巴先於腦袋,話便這樣自然而然的流瀉出來了。


    老白有一瞬間的詫異,以至於當尾音隨風飄散,他還愣愣的站在那兒。可這詫異又因何而來呢?恍惚中,老白隻覺得莫名蹊蹺。


    “怎麽,讓日頭曬傻了?”伊貝琦著了一身湖綠色的衣裳,點了精緻的淡妝,恍若那山間仙子,乘著風,踩著溪水,婀娜中透出幾絲純真的俏皮。


    老白確實傻了,不過是不曬的:“你這……”老白本想說你這是唱的哪一出,可麵對如此嬌媚的伊姑娘,平日裏的揶揄竟沒辦法出口了。


    伊貝琦似心有所悟般笑了,眼眸裏透出瀲灩波光,掐了掐老白的臉蛋兒,女人難得溫柔道:“別發呆了,小村等著你檢查功課呢,若是都弄完了,便趕緊來廚房幫忙。”


    老白木木的應了聲:“哦。”


    女人滿意的轉身離去,而老白則是盯著對方消失的地方——廚房門口,久久迴不過神。


    那是他家的廚房沒錯,一磚一瓦都是他親手蓋的。壘煙囪的時候伊貝琦還罵他笨,因為煙怎麽都排不出去,害得他弄了好幾天,最後還是下山去白家茶鋪學的藝。兩側廂房也是他的苦工,尤其東麵那間,還蓋了兩……


    慢著!


    老白被腦袋裏唿之欲出的詞弄迷糊了。東麵廂房,蓋了,兩迴?


    糨糊還沒咕嘟明白,手臂上忽然傳來一陣拉扯,老白忙迴過頭,便對上了一雙黑亮亮的眸子。如墨般漆黑,卻又如小鹿一樣調皮,這會兒已經擠成了豆狀,好不可憐:“師傅,求求你就賞我一眼吧。”


    老白不自覺揚起嘴角,忙答道:“賞了賞了,那麽周少俠,你這迴易的又是哪路神仙哪。”


    “師傅你這可不成,怎麽昨天剛布置給徒兒的作業今兒個自己倒忘了。你不是讓我扮作那香記米鋪的掌櫃麽。”周小村穿著一襲白衣,青絲高高豎起,梳得幹淨利落,更襯得脖頸白璧無瑕,儼然清慡少年郎。奈何一張老臉恍若飽經風霜,且左高右低崎嶇不平,間或點點黑斑,實在違和至極。


    “你這是二十年後的李掌櫃吧。”老白毫不留情的敲了周小村的腦袋,板起臉頗為嚴肅道,“我說過多少次了,易容不是遊戲,任憑你想怎麽來便怎麽來。現下你是給我看,識破了也就挨兩句罵,可將來你是要靠這個走江湖的,或許一個破綻便可能致命。”


    “哦……”周小村狀似正色,尾音卻拖得長長。那意思再明顯不過——師傅你可別嘮叨了。


    老白也知他聽不進去。沒見過腥風血雨的孩子弄不懂這險惡的江湖,周小村還是被保護得太好了。可這又能怪誰呢?還不是他寵出來的。


    “老白,你弄完沒有,快過來幫忙——”伊婆娘的聲音鏗鏘有力,順著煙囪直上雲霄,散落下來的盡是旁枝末節,可也足夠震耳欲聾了。


    “來了來了!”老白嘴上應得麻利,腳下卻未動,滿肚子都是對那催命婆娘的腹誹。


    “師傅,你千萬別在心裏頭罵伊姐姐。”周小村忍著笑,提醒道。


    老白不解:“為什麽?”


    “老白你是不是又在心裏說我壞話呢——”不用周小村張嘴,那廂已然轟來獅子吼。


    老白黑線,忙轉身欲顛顛兒過去幫忙。可就在轉身的一剎那,他感覺到有某些東西在腦海裏閃過,那略帶恍惚的呢喃便這樣脫口而出。


    “小村,東廂房……曾經塌過吧。”


    周小村一臉茫然,好半晌才抬手摸了摸老白的額頭,納悶兒道:“師傅你沒事兒吧,說什麽胡話呢。”


    老白微微蹙眉,仍不大死心:“沒有?”


    “沒有。”周曉村翻翻白眼,斬釘截鐵,“自從我記事兒,咱家這幾間房便屹立著,別說倒,連打晃兒都沒有過。”


    “哦,那可能是我老糊塗了。”老白有些發窘的笑笑,想起伊婆娘還在廚房等著呢,便忙快步過去,這塌房不塌房的,也就拋到九霄雲外了。


    這是一個很平常的傍晚。


    在白家山上,這樣的傍晚不斷重複著。夕陽,微風,炊煙,撲鼻的飯菜香,一切都如此的舒適與熟悉。老白甚至在吃飯的間隙突發奇想,倘若有一天自己看不見了,想來生活也依舊如此,不會受到任何影響。因為即使他閉上眼睛,也可以在這院子裏來去自如,在這山上靈活穿梭。


    這是一個平常裏又透出幾絲異樣的傍晚。


    在白家山上,這樣的傍晚時而有,卻並不多見。因為伊婆娘烙了蔥花餅,煮了蛋花兒湯,燉了紅燒肉,燒了鮮鯉魚。


    “伊姐姐,就一塊兒好不好,就當我替客人嚐嚐味道嘛!”周小村話沒說完,那筷子已經把肉送到了嘴裏。


    伊貝琦無奈,可更多的還是寵溺:“臭小子,你就一刻都餓不得。”


    周小村正咂摸肉香呢,哪顧得上接茬兒。


    老白不自覺彎了眉眼。此情此境,是他最喜歡的模樣,單純,美好,溫暖而窩心。


    “你們剛剛說客人,有人要來咱家麽?”


    “老白,你還好吧?”伊貝琦望過來,如水的眼眸裏盡是關切。


    老白莞爾:“怎麽你們一個個都問我好不好,我看起來起色很差?”


    “氣色倒還好,可這記性真讓人不敢恭維。”伊貝琦戳戳老白的臉,“柏大莊主要是知曉你壓根兒沒把他放心上,會半夜裏爬你床上哭的,信不信?”


    “柏……”熟悉卻又似乎很遙遠的某些片段閃過眼前,淩亂,破碎,老白被那些記憶晃得有些暈,最終隻能從裏麵抓到一個名字,“……柏軒?”


    伊貝琦一副“你總算想起來了”的表情,剛繼續說什麽,卻不想正主已經登門。


    “剛剛誰叫我呢,不知道我是最不禁念叨的嘛。”柏軒好整以暇地站在門口,嘴角疊著笑,頭發一如既往的隨意束著,幾綹落在頰邊,為他更添邪魅。


    “柏莊主,你想必是順著香味兒找來的吧。”伊貝琦嘴上說著揶揄話兒,人卻已經起身把對方迎了進來,待對方於桌前坐好,她又轉身去取新的碗筷。


    “幽蘭仙子說是,那便是了。”柏軒大方承認,可那笑著的眼,卻是望著老白的。


    老白有些慌,忙別開臉,這舉動幾乎是下意識的,就像小動物在不知所措時的本能反應。可別過臉之後,他那心裏又開始打鼓,因為知道自己這樣很失禮,故而心中有些過意不去。


    熟悉的寒暄,輕鬆的調笑,很快便讓整個院子溢滿生氣。


    窗口吹進來一陣微風,夾雜著零落的花瓣,老白看著它們飄到客人的肩膀,飄到滄桑的老榆木桌麵,飄到樹影斑駁的地上。老白看了很久,久到有些恍惚。


    正是初春最美時,鳥鳴啾啾,暮色怡人。


    “伊姑娘,你信上可是與我說某人日思夜盼,現下看來,言過其實嘛。”柏軒有模有樣的嘆息,細長眸子裏蒙上一層哀怨的霧氣。


    老白知道對方這話是給自己聽呢,可如何應答,他沒了章法。


    伊貝琦的一桌子菜,周小村的自然大方,都表明他們早就知道柏軒會在今日登門,可沒道理他們知道而自己不知道,再結合剛剛每個人的態度,結論顯而易見——他也該是知道的。


    那麽問題來了,他,對此全無印象。


    這麽講也不確切,應該說他依稀仿佛能在記憶裏找到蛛絲馬跡,可那些東西就像浸過水的畫作,墨色淡淡暈染開來,輪廓便被模糊得再也認不清了。


    “老白,你恍惚很久了,”美到極致的眉眼慢慢靠近,柏軒聲音裏有著掩不住的笑意,“在下著實好奇兄台在琢磨什麽,可否告知一二?”


    老白好容易攏住肆意飄散的心神,半晌,才訥訥應了句:“你……怎麽來了?”


    話一出口,老白自己先愣了。他明明有一肚子話的,隨便問哪句都會比這個來得適合,可偏偏嘴巴不聽使喚,先於思量的便對心裏所想作出了最直接反應。


    柏軒也愣了下,然後很快,臉上舒展的微笑便成了淡淡的苦笑:“你這,就算真不喜我來,也不必如此直接吧。”


    老白一臉錯愕,忙擺手:“我不是這個意思,怎麽會不歡迎你呢,隻是……怎麽說呢,總覺得好像你不該來……呃,也不對,不是……得,算了,就當我什麽都沒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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