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棧雖取名苗家客棧,掌櫃的卻是個漢人,所以盡管客房都是那離地的竹樓,裏麵的陳設倒還有些中原的味道。廚子似乎也是中原人,故而傍晚時分客棧大堂裏飄滿了熟悉的燉肉香。


    “土耗子再不會來,可就真沒口福啦。”李小樓把眉毛皺得高高,恨不能瞬間移動到寨外某山林的犄角旮旯把正東刨西挖美其名曰盜前定穴的勾大俠拎迴來。


    “放心,真迴不來我們就留下一份,餓不到你家耗子的。”老白打趣著,同時用餘光觀察不遠處的另外一桌。


    苗家客棧裏其實沒有多少住客,隻三五個小商販,也獨來獨往的,唯老白一行人與另外一行五六人最為醒目。剛從竹樓過來這大堂等菜,兩撥人才算打了照麵,雖各踞一方,卻會偶爾抬眼不著痕跡地相互觀察,然後,皆在對方身上瞧出了熟悉的味道。


    江湖,又迴來了。


    跟著江湖一塊兒迴來的還有勾小鉤。


    “呀,燉什麽這麽香啊,趕緊上菜,餓死我了!”勾大俠人未到聲先到,隨著餘音繞樑,方才踏進大堂門檻。


    李小樓舒口氣,心落迴肚子,正要出聲數落,卻不想有人比他還快——


    “勾三!?”


    隻見一人拍案而起,赫然是那五個江湖客中最年輕的男子,二十五六歲,著一身青色短打,與勾小鉤那一身頗為相像,恍若出自同一裁fèng之手似的。不過對方那眉宇間閃的,可不是喜色。


    勾小鉤亦然,恨不能捶胸頓足:“這都到苗疆了,怎麽還能碰見你呢!?”


    第85章番外雞飛狗跳尋寶記(二)


    都說同行是冤家,這話放到溫淺和李小樓身上有待商榷,可放到勾三與任五身上卻是再貼切不過了。


    “這大半年的都沒你消息,我還以為你金盆洗手了呢。”任五看似笑著寒暄,可那陰陽怪氣的語調分明帶著挖苦。


    “金盆洗手?”勾小鉤切了一聲,斜瞥著任五,“老子還等著盜你墓呢。”


    任五好看的眉毛皺起來,沒好氣道:“勾三你缺不缺德啊!有這麽咒人的麽!”


    勾小鉤三兩步走過去,啪的一腳踩上任五所坐的長凳,咬牙切齒的:“別以為我不知道上迴那墓口誰封的,你還好意思說我缺德?”


    任五微薄的嘴唇上揚出好看的弧度,慢慢的,兩排雪白牙齒露出迷人光芒:“那最後你不也爬出來了,我就知道,沒有能難住你勾三爺的。”


    “滾蛋,”勾小鉤不輕不重的踹他屁股一腳,下了結案陳詞,“咱們這一茬鑽土的裏就屬你最陰險。”


    任五瞬間換上一臉委屈,要不是他那抑揚頓挫的語調太過刻意,竟真能以假亂真了:“喲,這話兒怎麽說呢,咱不都約好了,底下見著是對手,這上麵見了還是朋友嘛。”


    勾小鉤翻翻白眼,又撇撇嘴,才算盡興,剛想說老子朋友在那邊呢,卻不想任五竟一把將他拉坐了下來,還熱絡的拍他肩膀:“知道你孤家寡人的,來,一起吃一切喝的別客氣,都是自家人。”


    勾小鉤黑線,心說誰跟你自家人,卻從任五輕鬆的笑臉上恍然悟到另外一件事,隨即皺眉,不大確定的問:“你找到了?”


    勾小鉤說得很含糊,但任五聽得明白,不過他不答,隻微微挑眉,得意之色盡顯。


    勾小鉤知道,這是讓自己猜著了。不過他不相信單憑任五那點投機取巧的功夫能定穴苗神墓,於是環顧同桌其他江湖客,想從中找到蛛絲馬跡。


    任五沒讓勾小鉤費這力氣,直接一一介紹,不過在苗疆挖人家苗神的墓總歸不是什麽好宣揚的事情,故而任五刻意壓低聲音,什麽精通地理風水的賽半仙啊,什麽熟悉陰陽八卦的神人啊……


    可惜勾小鉤沒興趣記住這些人的名字,反正任五每迴做生意都喜歡找些亂七八糟的人弄成烏合之眾,有時候成功,有時候失敗,有時候順當,有時候涉險,不過甭管旁人是死是活,他自己倒是總能全身而退,撈著的寶貝在同行裏也是隻多不少的。這是勾小鉤一直都覺得很神奇的事情,因為他總覺得任五的生意水平著實不咋地——當然隻是直覺,畢竟兩人未曾攜手做過買賣,數次地下碰麵均為狹路相逢,雖不至掐得你死我活,但也會鬥到難解難分。


    這廂勾小鉤跟任五“敘舊”,那廂被晾著的三人倒也坐得住,並沒做如大喝一聲“勾家軍在此”之類的莽撞事。畢竟就盜墓而言,三個人都是生手。呃,好吧,生手也算不上,完完全全的門外漢。所以在不知水深水淺之前,他們斷然不會輕舉妄動——這麽多年江湖,豈是白混的?


    於是溫淺該喝茶喝茶,老白該吃菜吃菜,李小樓該腹誹腹誹。


    就像同行隻知勾三而不知勾小鉤一樣,任五也有個不為人知的大名——任羽。不過沒人叫,他自己也不上心,年長日久的,也就形同虛設了。勾小鉤不知道,李小樓更不知道,確切的說李大俠連人家叫任五都不知道,隻覺得那小子長得頗為俊秀,放人堆兒裏也絕對是一出挑的好看青年,勾小鉤的五官與對方一比,普通至極,可惜,那人眉宇間總有絲隱隱的陰霾揮之不去,不若勾小鉤那般通透,讓人看著看著便不自覺心生不快,於是迴頭再作比較,那土耗子就相當耐看了。


    “瞧著像是同行。”老白吃得差不多,放下筷子一抬頭,就見勾小鉤還在那邊跟人交頭接耳不知是親密私聊還是言語纏鬥呢。


    “看穿著應該是。”溫淺說著給老白滿上一盞熱茶。


    李小樓等半天,卻見溫大俠坦然越過自己空空的茶盞將茶壺放迴原處,不禁悲從中來,再看眼不遠處敘舊得熱火朝天——李大俠看到的就是這幅場景——的土耗子,更是氣兒不順,索性一推碗筷,道:“行了,咱都迴房吧,我瞧著那倆傢夥能秉燭夜談說一宿。”


    老白莞爾,調侃道:“你可以去給他們提燈打扇。”


    溫淺尚屬厚道,安靜地坐在那裏並未煽風點火,至於那彎起的眼睛是否為這烈火上添了一滴油,那便要看李大俠作何感想了。


    任五並非平白無故的示好,而是以苗神墓的墓道口為引子,邀勾小鉤入夥。老白溫淺不曉得,可盜墓行裏卻沒人不知勾三的,因為曆來盜墓鮮有一人獨來獨往,至少也有兩人搭夥甚至多人結伴,因為沒人知道地底下有什麽,又會發生什麽,可勾小鉤不僅一貫獨來獨往,且成功多,失敗少,並十分講究規矩,有人拿過東西並全身而退的墓,不碰,哪怕已經到了棺材跟前,如若與同行在墓中相遇,那麽能幫襯即幫襯,後麵分明器的時候也是二一添作五的幹淨利落,不貪,不毒,更不會背後使壞,故而鑽土行裏的勾三爺,名聲與人品齊飛。


    可惜,勾小鉤已經有了溫淺老白李大牛。當然即使他孤家寡人,也不大可能與任五結伴——那傢夥害過他。雖現在提起像是小事一樁,可但凡他運氣差些,那次沒準兒就真與人世作別了,勾大俠從來不標榜自己心胸寬廣,你對我好,我對你好,你害我,我雖不至害你,可也甭指望我還對你笑臉相迎。


    這也是為什麽勾小鉤思來想去,還是沒把老白他們介紹給任五的原因。朋友是要介紹給朋友的,任五,算不上。


    所以用餘光瞄到老白他們紛紛進了後堂,勾小鉤才徹底放下心來,然後正色表明自己的態:“我才不跟你們一起,找到墓口算什麽,真出得來才算好漢,咱們地底下見!”說罷,伸胳膊把人家桌上的燉雞卸了腿,一手一個抓著揚長而去。


    近夜,風涼了些。月朗星稀,南疆的夜幕比之中原,好像更幽藍,更寂寥。


    搶了人家雞腿後的勾小鉤直接迴的房,之後便一直迴憶著白日裏尋山的路徑,希望從中獲取些墓口的蛛絲馬跡。不料把天都想黑了,這才發現迴客棧之後還沒與老白他們正經說過話呢。


    哪知剛這麽一想,老白便推門而入,弄得勾小鉤又是訝異又是驚喜,大眼睛瞪得比那滿天星辰都奪目。


    老白何曾受過此般待遇,還以為勾小鉤碰著什麽喜事兒了,當下打趣道:“怎麽,遇見老朋友就這麽高興?”


    勾小鉤半天才反應過來老白指的是任五,當下一臉黑線,那嘴險些撇到寧王嶺:“我跟他算什麽朋友啊,就是同行,他們也要去苗神墓的。”


    “果然同行是冤家,”老白樂,“你這臉都要耷拉到地上了。”


    勾小鉤糾結的抓抓頭,跟老白從沒有什麽遮掩,想什麽說什麽:“你說我本來就煩他,結果倒好,還跑這千裏之外跟我搶寶貝來了。”


    “就是,那寶貝本來就是咱家的。”老白跟著同仇敵愾。


    勾小鉤半晌才明白過來老白那是不動聲色的笑話他呢,遂眯起眼睛將對方細細打量一遍,然後中肯的說了句:“你越來越像溫淺了。”


    老白愣住,隨即樂出聲兒來,一個勁兒說:“挺好,挺好。”


    勾小鉤無語望房梁,覺得這世上少個老白多個溫淺實在不是啥讓人高興的事兒。


    不過勾大俠低落的情緒在老白變戲法一樣拿出碗米纜後,煙消雲散。


    這吃食是當地特有的,像麵條,卻又比麵條筋道慡滑,且湯頭濃鬱,香氣四溢,早上勾小鉤就吸溜了兩大碗,剛從山裏迴來的時候還惦記呢,要不是任五搗亂,他怕又要吃上好幾碗。所以這會兒看老白如此貼心,勾小鉤當下便忘掉了一切不快,先喝一口湯,騰騰的熱氣一直暖到心底。


    沒多久,米纜就全進了勾大俠的肚子。推開空碗剛想說酒足飯飽真美好,卻對上了老白定定的眼。


    “呃,你這麽看著我幹啥?”勾小鉤剛說完,便打了個飽嗝。


    老白高興,因為喜歡這樣的勾小鉤:“沒心沒肺的土耗子又迴來了,我想放炮仗。”


    “別,我可害怕那玩意兒,總覺得一響墓口就會塌方。”


    “……勾大俠,你現在地上。”


    “嘿嘿,習慣了嘛。”


    扯淡結束,勾小鉤才收了嬉皮笑臉,認真的告訴老白:“我可能真的好了。”


    其實和李小樓有關的一切,都沒個人明明白白的攤開來講過,無論是身在其中的勾小鉤,瞭然於胸的李小樓,還是旁觀的老白和溫淺,因為大家都心照不宣,那太過直白的挑開,便多餘了。


    勾小鉤說他好了,老白願意相信,感情之事,如人飲水,旁人總歸幫不上什麽大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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