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鎮上,老白陪溫淺挑了匹好馬,之後簡單的互道珍重,老白沒有再送。哪怕是目送對方的背影,都沒有。


    深吸口氣,老白轉過身開始和小販討價還價。這一天老白超常發揮,所有和他打了交道的小販都欲哭無淚,想說自己今天出門做買賣沒看皇曆。


    一場秋雨一場寒。當山間的風愈發蕭瑟的時候,老白病了。可能是很久沒受涼的緣故,這一次病來如山倒。足足折騰了快十來天也不見起色。當然這也不能怪老白,好容易用棉被把自己捂出了汗,卻又要下地煎藥,等藥煎好服下再迴到床上,之前的努力又白費了。老白從來沒有像此刻這般痛恨孤單,從來沒有像此刻這般真切的體會到一個人有多難。


    在一個雨打芭蕉的夜晚,老白病入膏肓。


    他幾乎沒辦法下地去了,更別說煎藥。於是他隻能恍恍惚惚的蜷縮在被窩裏,腦袋裏走馬觀花都是從前的事兒。他記起了小時候偷懶不練易容被師傅罵的情景,記起了用易容戲弄伊貝琦時對方懊惱的表情,記起了帶周小村上山時吃的那第一頓晚飯,記起了在破廟初次見溫淺時的陰差陽錯……


    老白覺得自己快死了,不都說人隻有在臨死時才會對從前的事記得格外清晰麽。


    “老白……”


    有人來了麽?是誰在唿喚他?


    “老白!”


    眼睛睜不開,可那聲音他是如此的熟悉。


    “我才離開多久,你怎麽這幅死樣子了!”


    對著病人還能如此肆無忌憚嗬斥的全天下也沒有幾個。心莫名的安了。隨即而來便是鋪天蓋地的黑暗,把老白徹底吞沒。


    伊婆娘迴來了。


    老白估計她原本準備了很多煽情的橋段,諸如抱頭痛哭涕淚橫流之類,卻全被自己這場病給折騰的沒了情緒。醫者最大,於是迴來得早不如迴來得巧的伊貝琦瞬間就成功的進行了地位轉換。


    “風寒也能把你弄沒半條命,丟不丟人?”一大清早,伊貝琦就按時端著藥碗進來了。


    距離昏迷也就是伊貝琦迴來才短短三天,可老白在幽蘭仙子的調養下卻明顯昂首闊步在了痊癒的康莊大道上。臉也不慘白了,嘴唇也紅潤了,連困擾多日的頭疼都漸漸沒了蹤影。


    “也不是我想病的,這屬於天災。”老白嘟囔完,屏氣一仰脖把藥喝了進去。喝藥的架勢很豪邁,可喝完依舊五官大團結,皺在一起。


    “哼,我再完迴來一步,直接給你收屍了。”伊貝琦把藥碗收迴來,卻不急著離開,而是坐在床邊又給老白把起了脈。


    “沒什麽大礙啦,瞧你一臉嚴肅的……”


    “別說話。”


    “……”老白發現自從生病,自己的地位急劇下降。


    仔細的號完脈,伊貝琦才露出鬆一口氣的表情:“差不多,再吃上三五天你就能下地幹活了。”


    “呃,我怎麽著也算病號,咱就不能多修養一會兒?”老白一臉委屈。


    不成想伊貝琦直接大手就敲上了老白的頭:“偷著練什麽功了吧,都有內力了。還和我在這兒裝。有時間修養不如多運功調息。”


    “啊?真的?內功你也號得出來?”老白瞪大眼睛,他這可不是裝,而是真沒覺得自己有什麽不同,兩本秘笈雖然還在練,但基本已經被老白歸入水分占了多成的欺詐品行列。


    “你當我這幽蘭仙子是假的啊。”伊貝琦似乎很不滿自己的醫術被質疑。


    老白趕緊舉雙手表示清白:“哪有,咱家仙子傲視江湖!”


    伊貝琦笑出了聲,貝齒微露,很是好看。


    玩笑過後,兩個人都沒了話。老白覺得有些不自在,正想著用什麽話題打破一下沉默,伊貝琦卻忽然傾身向前一把將他抱住了。女人的身體香香軟軟,溫暖怡人。


    老白任由伊貝琦抱著,可等了半天都不見對方說話。正想開口,耳邊卻傳來輕微的抽泣聲。


    老白傻了,趕緊故作輕鬆的笑道:“喂,我快死了都沒見你哭怎麽這會兒要活了你倒難過上了,要是不想看我活蹦亂跳你就直說……”


    “對不起……”伊貝琦摟得更緊了。


    老白心底五味雜陳,最終卻還是抬手溫柔的撫摸起女人的頭發:“好啦,這都哪百輩子的事兒了,要不說女人小心眼呢……”


    “那、那我迴來……你還要嗎……”伊貝琦抽泣的說著,斷斷續續的。


    老白知道她的意思很單純,所以隻是笑笑:“當然要,否則下次再來場風寒我可真要喝那孟婆湯了。”


    伊貝琦忽然鬆開老白和他麵對麵,哭花了的俏臉上全是委屈:“可你把我房子都拆了,你明明就是……明明就是……”


    這會兒的伊貝琦好似成了十五六的姑娘,單純直接得可愛。可惜老白沒時間去欣賞這風景,他的當務之急是給自己洗脫“惡名”:“那是被山豬撞的,我發誓!你是不知道當時有多驚險,要不是落下來的房梁正好把那傢夥砸死,現在我早成一縷青煙滾滾而去了。”


    “真的?”伊貝琦擺明一臉不信,“我在這兒住了十多年怎麽也沒碰見過。”


    老白咽了咽口水,最終隻能含糊的給予這般解答:“呃,有些人就是特別吸引山豬。”


    第43章熱鬧滾滾紅鸞劫(一)


    伊貝琦在外麵經曆了什麽,又為何迴來,原本老白是沒打算問的。因為他覺得迴來就是迴來了,繼續像以前那般過日子就好,說那些保不齊哪一句就說到了不該說的,與其如此還不如不問。可伊貝琦卻比老白想像的強悍多了,幾次晚飯就基本把自己一年來的江湖經曆抖落個一個底兒掉,大到徒手滅了一個藥觀,小到夜宿客棧遇見採花賊,沒錢的時候就女扮男裝搖身成了走方郎中等等。基本上就一江湖苦樂匯。


    “我算鬧明白了,哪兒都不如白家山舒服,就算你不在這兒住了,我一個人肯定也活得特滋潤。”


    ——這是伊貝琦的結論。前半句讓老白無比動容,後半句讓老白……無法形容。


    老白抗議,說什麽叫你一個人啊,我還沒成黃土呢。可伊貝琦垂下眸子,低聲說你一走就是幾個月,我以為你不迴來了。那一刻,老白特想抱抱眼前的女人。


    促使伊貝琦迴來的另外一個原因是周小村。乍一聽見這個名字的時候,老白有片刻的恍惚。似乎很久沒被提起了,關於小孩兒的一切都被裝進了盒子埋在了心裏最深的地方,如今被猛然挖出,四散的灰塵嗆得人難受。


    伊貝琦說慕容離被殺了,就在前不久。然後她問老白,誰會去殺一個隱居多年早被江湖遺忘的人呢?老白沒法迴答,因為他想的和伊貝琦一樣。隻是他仍然不敢全部相信,小村下山才不到兩年,那慕容離再怎麽說也是當年武林排得上的高手,就算如今年事已高,也不太可能敗在周小村手裏。


    伊貝琦說她也隻是懷疑,但不可不防。老白就笑她說是想家,其實是捨不得自己才對。調戲未婚女人的下場就是晚飯沒得吃,冷幹餅倒是還有,但得自己去啃鹹菜疙瘩。


    這個秋天,白家山前所未有的其樂融融。


    老白終於遠離了廚房,每天閑得就是吃飯睡覺上山頂,喝茶聊天練練功。有了女人似乎真的不一樣,哪哪兒都是香的,哪哪兒都是幹淨的,日子過得格外有味道。


    與溫淺的那個夏天,似乎變得飄渺而遙遠。有時夜半醒來,老白會產生“也許那隻是個夢”的錯覺。它們來得不甚經意,走得淡漠自然,其中體驗又太過美妙,慢慢的就融合成一個類似夢境的瑰麗記憶,亦真亦幻了。


    秋末,白家山接到了言是非的喜帖。他去若府提親成功,終於要在今冬迎娶若迎夏了。


    去不去的問題已經不用問,伊貝琦關心的是:“老白,你準備送什麽?”


    “為什麽是我準備,而不是我們倆準備?”老白真切的聽見了弦外之音。


    伊貝琦挑眉:“我們倆準備也成啊,反正你出銀子我沾光。”


    老白望了半晌天花板,然後用懇切的目光看向伊貝琦,認真的商量道:“你說四百三十二兩能買什麽?”


    “就剩這些了?”伊貝琦瞪大眼睛。


    老白決定不告訴女人還有三百兩是某位仁兄贊助的。


    鑑於所剩銀兩不多,老白又暫時不準備出門做生意,而白家山的兩人還要吃飯過日子,所以商量到最後,言是非大俠的新婚賀禮被摯友們最終敲定為“手工編花球”。球體是竹子做的,上麵則鑲嵌滿白家山獨有的霜葉花,這花兒開在冬初,顏色粉嫩且花朵被摘後久久不謝。老白負責製作花球,伊貝琦則負責熬藥水。做好的花球被放在藥水裏浸泡上三天三夜,顏色愈發嬌嫩,而花朵將終年不謝。


    半個月之後,老白和伊貝琦帶著這獨特的賀禮抵達了言府。


    言家早已張燈結彩,門庭若市。來往賓客絡繹不絕,大包小包的禮物幾乎把大堂淹沒。多數賓客都是送完禮就離去,這會兒的大堂更多的是在分揀賀禮的僕人。


    言是非就是穿越過這層層賀禮山出現的。見到老白幾乎雙眼放光,二話不說伸手就……捏上了老白白皙的臉蛋兒。


    “我大婚之日,你居然還給我易容過來!”言是非說著手下用力,大有不撕掉不罷休的勁頭。


    老白趕緊拍掉魔爪,略帶緊張道:“你就不能小聲點。我這也是安全起見,萬一碰上熟人不就麻煩了。”


    “那有什麽麻煩的,”言是非撇撇嘴,“頂多就是被女人撓幾下,誰讓你總破壞人家小兩口關係。”


    老白嘴角抽搐:“你以為我樂意,還不是那些做丈夫的非要我調查。主顧是將軍,我就是個衝鋒陷陣的。”


    “成成成,一年不見口齒伶俐了不少啊。”言是非笑著調侃。


    老白樂,從伊貝琦手中把包好的花球拿過來塞給言是非:“喏,給提親提了一年才成功的言大俠,祝你們夫妻白頭偕老永結同心。”


    言是非還沒說話,若迎夏忽然從他背後冒出來,調皮的笑:“白大哥,倆人才送一份賀禮啊。”


    老白微愣,有些尷尬。言是非趕緊敲自己準媳婦的腦袋,若迎夏一臉委屈的揉著頭:“我隻是開個玩笑嘛……”


    伊貝琦湊過來,把一個漂亮的小瓷瓶塞進女孩兒手裏:“拿著,這是姐姐單獨給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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