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絕對反常。”老白給自己辯解,有些著急道,“不信你明年夏天再來。”


    “明年夏天?”溫淺被這十分長遠的邀請給逗笑了,“雖然盛情難卻,不過看現在這個熱度,我恐怕要好好考慮了。”


    老白微微別開視線,有些不自在。不是因為溫淺的迴答,而是因為他自己。邀請的話一出口他就後悔了,因為那邀請太過急切甚至帶著點渴望,也許對方並沒有察覺,但老白為自己感到羞恥。


    明明之前掩飾的都很好,為何最近頻頻出錯呢?老白想來想去,隻能想到天氣。因為天氣很熱,連帶的他的心也莫名燥熱起來。


    他喜歡上溫淺了,這個毋庸置疑。可從前喜歡小村時明明能克製得很好,如今卻隻覺得煩躁。想要傾訴想要發泄的欲望是那般強烈,生生忍著的結果就是無比的難耐。


    不過這也讓老白清楚的認識到了,他的病並非隻是針對周小村,也就是說病理並不在小孩兒身上,而是在自己身上。從前他以為自己是因喜歡上了小孩兒而沒有辦法再去喜歡伊貝琦,此時此刻才終於明白,原來自己真的隻會喜歡上男人所以無法接受女人。


    想明白這件事並沒有讓老白豁然開朗,相反,他比從前更加的痛苦。如果隻是碰巧喜歡上了男人,那麽他還有重新來過的機會,可現在……


    翠柏山莊的焦土已經把他緊緊埋住,生平第一次,老白如此害怕。


    “話說,晚上吃什麽?”溫淺一邊說著,一邊用手給自己徒勞的扇著風。


    老白聞言微微發愣,隨即收迴思緒掰著手指頭數起來:“有白菜,有蘿蔔,好像還有些黃瓜。”


    “你確定這是咱們的晚飯?”


    “嗯?”


    “怎麽聽都像是在餵兔子。”


    雖然溫淺在輕聲嘆息,且表情一本正經。不過多日來的相處,已經讓老白可以輕易在對方那看似正經的臉上捕捉到其他情緒的蛛絲馬跡。比如這會兒,那個波瀾不驚的表情其實叫揶揄,當然也可以稱之為調侃。


    “有得吃就不錯了,要不您老能者多勞下山採辦採辦?”


    “呃,”溫淺還真煞有介事的為難起來,“白兄如此盡地主之誼恐怕不妥吧。”


    “少來,”老白撇撇嘴,“沒讓你賠我房子已經仁至義盡了。”


    溫淺這迴是真瞪大眼睛了:“都猴年馬月的事兒了?”


    “猴年馬月怎麽著,這帳我記上十年二十年都不成問題。”老白總算享受了把氣焰囂張。


    溫淺被眼前鼻子都快仰到天上的人給逗得徹底沒了脾氣,不過本來在老白麵前似乎也很難找到脾氣:“成成成,你是債主,是大爺,一會兒小的就下山採辦去。”


    “這還差不多。”老白滿足的眯起眼睛,“喂,要不要吃瓜?”


    溫淺笑笑點頭,然後看著老白起身往冰著瓜的井口奔去。


    背對著溫淺開始聚精會神撈瓜的老白並不知道,背後有一雙眼睛正若有所思的盯著自己。如果這會兒他迴頭,那麽一定會被溫淺的眼神嚇一跳。完全不同於往日的溫和平靜或者笑意盎然,此刻溫淺的眸子又恢複到了剛認識老白時那種微冷的溫度,帶著點疏離,帶著點淡漠,但更多的是探究和疑惑。


    溫淺清晰的感覺到這段時間的老白有些反常,時不時的偷偷看自己倒不算什麽,可動不動就陷入一種莫名深沉的情緒,好像在和什麽鬥爭似的這就有些讓人不安了。


    溫淺並不擅觀察人心,所以他想不出老白究竟在困擾或者醞釀些什麽。但多年的行走江湖讓他對潛在的危險異常敏感,直覺老白的這種反常和自己有關,溫淺下意識的就有了些許防備。


    不過從心裏上講溫淺更願意相信事情並沒有自己想的那麽壞,直覺告訴他老白反常,但同樣也是直覺告訴他老白不大可能害他。所以最終,他選擇靜觀其變。


    待老白從井裏把瓜撈出來返迴時,溫淺早已恢複招牌微笑,且手持淺傷劍非常配合的準備切西瓜。


    “瓜很涼!”


    “看你抱那麽緊就知道了。”


    “嘿嘿,所以你看……能不能等會兒再切?”


    “熱了就不好吃了。”


    “我就抱一會兒。”


    “抱在懷裏切嗎?我沒試過,不過刀劍無眼……”


    “溫、淺,不許恐嚇地主!”


    “嗬嗬……”


    難得刮來陣風,雖然是熱的,可還是讓花糙樹木開心的舞蹈起來。沙沙的糙木私語和人們的嬉笑吵鬧,交織成了夏日山林裏最美的聲響。


    第41章迷亂之夏(三)


    是夜,一抹身影悄悄潛進溫淺的房間。盛夏夜的門都是虛掩著,便給了黑影可趁之機。頗為單薄的身體輕易就鑽了進來,沒有刮到門板絲毫。遮了月的雲漸漸散去,來者的麵容也逐漸清晰起來。


    老白的海雲縱已經練得小有所成——當然是他自己以為。雖然想要翻越院牆尚有難度,但做到步履輕盈雁過無聲已經不是難事。所以在反覆掙紮了許多天之後,他終於決定實際檢驗下。放眼方圓百裏,能擔當檢驗者的人也隻有一個。所以今夜,他懷著無比光明正大的目標做起了忐忑的家賊。


    以上,便是老白精心準備的應對“如被溫淺當場揪住”這一狀況的說辭。而實際呢,他不過是忍不住了。


    天天麵對著溫淺,老白覺得自己再憋下去會瘋掉。可他不能說,每次話到嘴邊,他都會想到柏軒,然後就被一股莫名的懼意籠罩,生生又給壓了迴去。所以他需要找其他的渠道來傾瀉自己的情緒。


    夜半凝視疲勞法,算是老白沒轍下的歪招。


    潛入溫淺的房間,老白其實並沒有想要做什麽。隻是靠在床邊看著那人,白天時因為心裏有鬼而不敢這樣明目張膽,如今在對方什麽都不知道的情況下,便可以肆無忌憚起來。唿之欲出的心情也似乎能在這樣的凝視和安靜中緩緩釋放,得到紓解。


    今天是第幾次夜半潛入,老白已經不記得了。海雲縱的效果比他想像中的要好,僅僅是循規蹈矩的按照秘笈所述屏氣凝吸,竟然真的可以做到足尖點地而不發出任何聲響。於是他一次比一次膽子大,一次比一次逗留的時間長,如今這樣的夜半潛入,已經持續了半月有餘。


    溫淺睡著的時候很安靜,不吵也不鬧,老白從沒有聽過他的鼾聲,更不見他輾轉翻身。而且不知道是不是看不見眼睛的緣故,熟睡中的男人比之平時會更親切一些,那種疏離淡漠似乎通通消失不見,隻留下好看的睡顏,散著些許柔和。


    這是一個炎熱而憋悶的夜晚。雲壓得低低,讓人喘不過氣。老白隻是安靜的站著,一動不動,可汗珠已經順著臉頰滴落,在地上暈染開點點水漬。


    心,也似乎格外的燥熱。


    有個聲音一直在耳邊說著,靠近些,再靠近些。老白知道,這是住在自己心裏的那隻鬼。它以蠱惑自己為樂,以把自己推入醜陋欲望的漩渦而樂,可恨的是,自己根本招架不住。


    鬼使神差中老白輕輕的彎下身子,一點點靠近溫淺,就在他的唇瓣幾乎擦過男人睫毛的時候,他卻又像大夢初醒般猛的縮了迴去。狂跳的心幾乎要衝破胸膛,因為就在剛剛的一瞬間他覺得男人的睫毛抖了一下!


    他知道了嗎,看見了嗎,會如何反應呢……一時間,無數的念頭爭先恐後的湧出把老白的腦袋攪和得幾近沸騰。心慌中的男人甚至不敢去唿吸,掩耳盜鈴的認為不唿吸就好像自己並不在這裏。


    然而,片刻之後,溫淺仍舊在床上安靜的睡著。沒有一點點要甦醒的跡象。


    心情漸漸平複下來的老白隻想到四個字——做賊心虛。


    幾乎是落荒而逃。


    迴到自己屋子裏的老白,還是能聽見胸口裏砰砰的心跳。之前他隻是知道自己喜歡上了溫淺,卻從來沒有想過能喜歡到情不自禁想要去親吻對方的地步。這是從來沒有過的程度,對周小村都不曾這般。


    他不想失去溫淺,可他滿足不了跟那個人隻做朋友。明知道從古至今貪心的人都沒有好下場,可卻控製不住般想要更多。


    “這是中得哪門子邪呢……”


    淚痕斑斑的火燭搖曳著微弱的光,老白心底卻泛起前所未有的濃濃苦澀。


    與此同時,一牆之隔的溫淺緩緩的張開了眼睛。往日裏平靜的眸子,此刻閃爍著複雜的光。


    其實老白第一次夜半潛入時,溫淺就知道了。盡管老白的腳步出乎他意料之外的輕盈,幾乎可以躲過任何一個殺手的警覺,可那個傢夥並不知道一個好的飛賊還需要與輕功相匹配的無聲氣息。毫不掩飾的唿吸,不亞於厚重的腳步。


    裝作不知,起初是溫淺下意識的反應。因為他不知道老白要做什麽。甚至有那麽個瞬間他已經握緊了他的劍,盡管心底十分不願意出手——這種糾結是以前從未有過的。


    可更讓他琢磨不透的是老白壓根什麽都沒做,按照氣息分辨,他隻是站在自己床前,然後發呆。呃,也許並不算是發呆,因為他的氣息偶爾會起伏的很劇烈,像是在進行某種十分重要的思想鬥爭。下意識的,溫淺認為老白腦袋裏掙紮的事情隻有一個可能——殺他或者不殺他。因為他思來想去都不知道還有什麽事能讓那個傢夥如此反常且矛盾。


    往後的日子,溫淺並未表露出任何反常,該吃吃,該喝喝,依舊和老白相敬如賓。老白呢,也同之前一樣沒有任何改變,雖然偷看自己的頻率有所上升,可怎麽看都還是那個憨憨的老好人。雖然天生的警覺一直在發出異常訊息,可溫淺就是沒有辦法說服自己去相信“老白想要害他”這一結論,所以他願意靜觀其變。


    這在從前幾乎是不可能的事,溫淺的一貫原則是在意外到來之前先行繞開,如果實在繞不開那麽便先下手為強,總之一切以自保為基本。可在老白這件事上,他破天荒的例外了。


    如今他終於收穫了答案,可這結果確確實實讓他措手不及。當老白貼近的那一剎那,堵塞了多日腦子就像大壩決堤般,轟隆一聲,困頓多日的洪水便爭先恐後傾瀉而出。老白時不時避開的視線,偶爾偷窺的舉動,莫名其妙就對著空氣發呆,還有今夜其實已經蹭到自己眼睛的唇瓣,溫淺就是再遲鈍也隱約明白了什麽。


    其實這一次上白家山來避暑,溫淺也是有顧忌的。因為他明顯是來蹭住的,而老白沒理由更沒有義務招待他。可事實卻是老白不僅招待了他,還是那樣的真誠和熱情。如果說冬天的時候老白對待自己還像主人對待客人般的有禮,那麽這一次則徹底是朋友對朋友的隨性和自然。說實話,溫淺住得很舒服,甚至有些不想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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