挑擔的中年人伸出胳膊遙遙一指:“順著這條大路往前走到頭,就是了。”


    “走到頭?”老白擦汗,連忙進一步問,“那走到頭……有多遠?”


    “十八裏桃花鋪,你現在剛進來,走到頭自然需要十八裏了。”挑擔人理所當然道。之後便挑著擔離開了。


    老白呆在原地,愣愣的眨眨眼,又抬頭看看黯下的天色,決定明早再去挑戰那十八裏路。畢竟這麽晚打擾李錘總是不大妥當。思及此,老白遍沿路向前尋找起客棧來。


    桃花鋪很熱鬧,大小店鋪熙熙攘攘的點綴在街道兩旁,很有種怡然自樂的鄉間風光。老白在心底感慨,難怪江湖人都喜歡在這裏買房子置地,山好花好風光好啊。


    走了沒多久,天色便全暗下來了。一些賣吃食的小店開始打烊,而裁fèng鋪當鋪等則挑起了燈籠。老白有些走累了,牽在手裏的馬韁繩似乎都有些握不住。再看那馬兒,霍,比主人還疲憊。一個勁兒的蹬蹄子喘粗氣,那眼睛瞪得跟鈴鐺似的,裏麵全是對壓榨自己的主人的憤恨。


    這也是老白為什麽牽馬走的原因——不是他想適當運動運動,而是讓人家給掀下來了。


    又走了一段路,老白終於看見了如沙漠中綠洲般的牌匾——悅來居。行走江湖的人對這悅來客棧是再熟悉不過了,因為幾乎處處都能看見這客棧的身影,沒人曉得它是一個人開的還是各位客棧老闆不約而同都喜歡這名字,反正現如今悅來是遍地開花,到哪裏住宿首先想到的都是它。


    走近悅來居,老白才看見那大門是緊閉著的。屋簷下挑著兩個素色的桃花兒燈籠,燈麵上的桃花兒被裏麵的燭光映得栩栩如生,老白站在燈籠下,似乎都能嗅到陣陣花香。


    握住門環,老白輕扣兩聲,許久未見人應。他隻要加大力氣又扣了三四聲,這一迴,門內傳來了窸窸窣窣的腳步聲。不一會兒,門吱呀一聲,開了。


    開門的是位老者,如果老白平日裏易容的老者年逾古稀,那麽眼前這位恐怕已有百歲高齡。隻見他佝僂著背,手幹枯的像樹杈,臉上的皺紋就像被風常年侵蝕的山崗,皮膚鬆弛得沒有一絲彈性,眼睛幾乎有一半已經被耷拉下來的眼皮覆蓋住,而那剩下的一半則用來打量老白。


    那個瞬間,老白忽然忘記要說什麽了。最後,還是老人先開了口。


    “有事嗎?”


    那是怎樣的聲音啊。就像山裏最粗的沙礫在磨著樹皮,絕對能讓聞者吐血聽者重傷,殺傷力直逼江湖聞名的獅子吼。老白發誓這聲音他能記一輩子。


    “咳,”老白清清嗓子,道,“在下路經此地,天色已晚,所以想在這店裏住一宿。”


    老人聞言微微挑眉,如果那種微弱的抖動算挑眉的話,道:“抱歉,這裏沒有你住的地方。”


    老白皺眉:“沒有我住的地方?你們這客棧難道還挑選客人不成?”


    不料老者竟然點頭:“正是。此處不是少俠久留之地,煩請少俠離開。”


    老白難得被挑起了脾氣,憑著一股子力氣硬是拉開了大門,大踏步往大堂裏走去,邊走還邊道:“我還沒聽過天底下有客棧挑客人的!我今天還就要……”


    老白的聲音戛然而止,最後隻剩下微弱的唿吸在風中飄蕩。


    “說了,沒有少俠的位置。”隨後跟上的老人,幽幽道。


    老白從嘴角抽搐到臉頰:“這個……不是沒位置的問題吧……”


    幽暗的燭光裏,十幾口棺材整整齊齊碼放在堂內。燭光隨著晚風搖曳,那棺材便也影影綽綽動起來似的。


    “少俠,”老人緩緩道,“這裏是義莊。”


    “現在不用你說,我也看出來了……”老白欲哭無淚。


    義莊就老老實實叫義莊不就得了,實在想取名字也可以叫安息莊祭奠莊逝者莊亡人莊啊,有叫悅來的嗎!老白想揪住那個亂起名字的傢夥抽打一萬遍。


    第15章桃花鋪驚魂(三)


    離開悅來居,老白到街角一口氣買了好幾個糙藥香包,丁玲噹啷的連掛帶塞,直到整個人都被藥香熏得暈暈的,才多少壓壓驚。


    “唉,流年不利……”老白鬱卒的嘆息。悅來居徹底澆滅了他住店的熱情,這會兒也不管會不會打擾到李錘了,老白決定直奔李府。


    待老白終於行至桃花鋪盡頭的時候,明黃而皎潔的月亮已經高高的掛在了樹梢。


    李府很好認,大大的燙金匾額就那麽端端正正的嵌在屋瓴下。


    李府很難進,老白對著大門抽搐了有半柱香,卻仍遲遲不敢扣響。


    “不會這麽倒黴吧……”老白看著腦袋頂上的兩個晃晃悠悠的燈籠,搖曳的燭光映襯著素白燈麵大大的“奠”字。冰冷,而陰森。


    去年年底的送玉佩趕上的就是白事會,而今天開春第一樁買賣又碰上僱主家出喪,老白覺得自己命相之背能讓他人嘆為觀止。


    忽來一陣冷風,從衣領竄了進去,老白從頭涼到腳。再不敢拖遝,老白趕緊去扣門環。哪知手剛剛抬起,大門卻開了。老白來不及細看,隻知道一朵大大的白綾花撲麵而來,結結實實的撞在他的臉上,剎那間,一股沁人心脾的桃花兒香鑽進老白的鼻子。


    老白有些恍惚,一時間分不清雲裏霧裏。


    “小哥兒,你堵在我們李府門前做什麽?”


    忽然聽見一個中年男人的聲音。老白眨眨眼,這才看清那花兒不是自己飄出來的,而是讓眼前這位下人模樣的人吃力的捧出來的。


    “麻煩通報你家主人,就和他說,老白到了。”


    “哦,那麻煩白大俠稍等,我把這花係好就去。”


    中年人說完,便開始了手上的活計。老白這才明白,合著那白綾fèng的大花兒是喪事家必備的靈花,要掛在靈堂和大門口的那種。一想到自己剛才還聞了好幾下,老白恨不得把鼻子揪掉。背過身,老白悄悄的連呸了三下,之後在心裏把各路神仙都拜了一遍。


    中年人很快完工,隨後馬上進去通報。老白則在原地抬頭欣賞。此刻的李府大門比之剛剛,其陰森之意境更上一層。靈花在燈籠的烘托下,展露著它詭異的風華。


    很快,老白就聽見了腳步聲,竟然是李錘親自前來迎接。男人一身素衣,沒什麽精神,但在見了老白之後還是露出了善意的笑容。


    之後不等老白問,男人苦笑著直截了當道:“恐怕讓大俠白跑一趟了,就是昨夜的事,梅清她……”


    老白一聽便清楚了一二。梅清就是李錘的大老婆,現在顯然是查不成了:“李大俠節哀,人死不能複生。”老白隻能說些客套話。


    李錘嘴唇動了動,欲言又止,老白微微納悶,卻也不好多言,隻好道:“在下也想祭拜下李夫人,不知方便不方便。”


    “當然可以。白大俠隨我來。”李錘說罷,帶著老白進了靈堂。


    靈堂設在李家正堂大廳,此刻,平日裏待客議事的桌椅全部被清空,柱子上房樑上都繞上了素白的綾幔,堂內正中間的前方支起靈台,靈牌置於正中,愛妻梅清幾個字此刻頗具些諷刺意味。靈牌兩端立著兩根粗且長的點燃的白蠟,熊熊的火光照著三碗盛得高高的米飯,豎直插在其間的筷子被拖出長長的影子。


    靈堂兩側分別跪著六個人,左側三個年輕男人和李錘一樣一身素衣,右側三個女人則披麻戴孝。其中年齡最小的一個姑娘正低泣著往火盆裏丟紙錢,高高的火焰瞬間把麻黃色的紙錢吞沒,隻剩下一片片焦黑。


    老白無聲的走過去,取過三炷香在蠟燭上點燃了,之後誠心的拜了拜,把香插好。整個過程,老白沒敢喘氣,出了一手的汗,心撲通撲通的快要跳出來。打從進這靈堂,他就渾身發冷行動僵硬,以往看過的怪力亂神這會兒跟商量好似的通通湧進他的腦袋,開起了陰曹地府的群英會。


    “夫人!你死得好慘啊——”


    忽來的悽慘嚎叫讓老白狠狠打了個激靈,循聲望去,原來是剛剛燒紙的小姑娘。這會兒從低泣變成了嚎啕大哭,聲音之悽厲讓人心頭發冷。


    “鬼叫什麽!來人啊,把她帶下去!”斥責的是三個女人中間的那個,雖然麻衣遮,可老白還是看清了那是一位絕代佳人,盡管已不是二八年華,但仍然足以讓男人神魂顛倒。


    隨著美艷婦人的一聲嗬斥,立刻出現兩個家丁要把那姑娘架走,姑娘死活不依,竟然和家丁廝打起來,邊打還邊破口大罵:“夫人是冤死的!是冤死的!就是被你們這裏的人害死的!就是被你們其中的哪一個害死的!”


    悽厲的叫聲裏竟然無人再敢出聲,女孩兒的頭發在廝打中散開,可老白仍是透過淩亂的青絲看清了她怨恨的眸子。老白覺得頭皮發麻,正想退開,忽然從堂外院子裏刮來一陣狂風,竟瞬間將蠟燭全部吹滅。伸手不見五指的靈堂瞬間亂作一團,有唿喊聲,尖叫聲,還有東西亂撞的聲音,老白聽不出誰是誰,他自己也被撞著好幾次,險些跌倒。


    “啊啊啊——”


    另外一個女人的尖叫,把驚恐推向了極致。


    終於,下人們把蠟燭重新點燃。當光亮又一次成為世間主宰,靈堂裏的人卻不約而同的瞪大眼珠子,再也發不出聲音。


    死寂,窒息般。


    美艷婦人,也就是剛剛讓下人把小姑娘拖走的女人,此刻已經成了一個血人。一動不動的站在那裏,臉頰上,麻衣上,全部是刺目的紅色。血水正順著她的裙擺,一滴滴的於地上形成一個小小的血窪。


    “還……活著麽……”三個年輕男人中的一個,顫顫巍巍的出聲,語氣中已帶著些許哭腔。


    老白離得最近,他咬咬牙,強迫自己挪動腳步。


    近了,更近了,老白硬著頭皮緩緩伸出手……


    “不是我的血。”女人的聲音,就像從阿彌地獄裏傳出的。


    腿一軟,老白撲通坐到了地上。沒人笑,就這情況換誰來也站不住。


    “夫、夫人,你怎麽……”這一次開口的是李錘,聲音中難掩驚恐。


    “你問我我問誰,這難道是我自己沒事兒弄的?!”一記河東獅吼,李錘徹底消音。


    下人哆哆嗦嗦的服侍著婦人迴房更衣,靈堂中老白也被李錘攙扶了起來。


    “李大俠,我和你家沒仇吧。”老白氣息奄奄,哭都哭不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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