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無所獲,期待外卻也是意料中的。


    溫淺這一年過得不大順,而這不順在年關將近時到達了頂峰。他想著也許年底之前應該再接筆生意,不為賺錢,權當沖喜。


    當然,最好不要再跟老白扯上關係。


    ——年少氣盛死不服輸之類的詞跟溫淺是八竿子打不著的,他這人幾乎可以說是沒什麽氣性,為人處世力求簡單,生意往來但求順當。所以遇著高山,他的方法通常是繞路而行。拿鐵鍬去移?抱歉,他真使不出那把子力氣。


    以翠柏山莊為中心,各路的武林朋友們向四麵八方散去。有往東北的,有往西北的,有往江南水鄉的,有往漠北糙原的。江湖怕是要安靜些日子了,寒冬降至,沒幾個人還願意出來奔波,況且,哪家不想穩穩噹噹過個年呢。


    第8章小村學藝(一)


    入了十一月,白家鎮上的門店都支起了門板打烊謝客,白家茶鋪自然也不例外。對於祖祖輩輩作息在這冬寒之地的人們,過冬是件極其愜意的事。收了鋪子,囤了糧食,捂著棉襖在自家熱炕頭上嗑瓜子嘮閑篇兒,就這麽修養過一年中最冷的日子,開春兒再看,那每個人臉上準保多出幾兩肉。


    第一場雪遲遲未到,山中的寒風倒比往年的這個時候弱了些。老白坐在院中的椅子上閉目養神,汲取冬日難得的陽光。間或抬眼,滿意的欣賞人們勞作的美好身影。


    “老白,你又在偷懶!”伊貝琦氣喘籲籲的從地窖裏爬上來,一眼就瞅見某人正舒服的曬太陽,立刻氣不打一處來,“信不信我把你丟地窖裏跟那些大白菜作伴!”


    伊貝琦那婆娘凡事說到做到,而變成大白菜又不是老白的追求,為今之計便隻有聽話了。


    不太甘願的嘆口氣,老白慢騰騰的從椅子上起來,本來想著再磨蹭磨蹭,結果就聽見不遠處周小村的喊聲:“伊姐姐,白菜就剩八顆了,你再不把老白叫過來可就都讓我搬完了!”


    伊貝琦想也不想立刻迴道:“小村你站那兒別動,剩下的全讓你師傅搬!”


    老白本來還想悲壯的迎風流淚一小會兒,卻在接收到伊貝琦虎視眈眈的目光後立刻三步並作兩步的奔去擁抱那些大白菜。


    囤積過冬的糧食用了整整兩天,在伊貝琦的有序安排下,一切妥當。按理說之後就該早睡晚起隻吃不動的安逸過冬了,可那是對普通人家。老白一年中難得有了閑暇時光,便恨不得一日當作三日用的把自己的技藝全部傳給寶貝徒弟。


    有門手藝的人大體都存在些共同點的,而這其中最共通的地方,便是希望哪怕有天自己沒了,手藝還在。老白自然也未能免俗。可下定決心把手藝傳給周小村,卻真是讓老白躊躇了很久。周小村五歲半的時候被老白帶上山,卻是在十二歲才開始學的易容。老白知道,但凡有第二人選,他都不會把周小村帶進這行當。


    這是一個晴朗的上午,冬日暖暖,冷風中還帶著絲絲和煦。整座山都安靜的像進入了酣眠,偶爾幾聲不知什麽動物的低吼,反而更襯出幾許寧靜。伊貝琦一如既往的在自己的煉藥房中東弄弄西弄弄,而老白則把睡得正香的周小村從被窩裏揪了出來。


    周小村莫名其妙的被抓進院子,頭未梳臉未洗連眼睛都是一隻睜開而一隻半閉著。老白也不急,愜意的坐在椅子裏徐徐喝茶。不知過了多久,就在周小村險些一頭栽倒睡過去時,來了陣邪風,又疾又冷,竟是瞬間便把周小村給驚醒了,眼睛瞪得,煞是精神。


    惡趣味被滿足的老白樂出了聲,周小村也總算明白過來,環抱著肩膀哆哆嗦嗦:“師傅,你這也太狠了,有這麽折騰自個兒徒弟的嘛!”


    “這迴肯定精神了,”老白煞有介事的點點頭,嚴肅道,“進屋加上幾件衣服,速速迴來。”


    周小村一溜煙兒的沒影了,而老白那剛繃了片刻的臉,又溢出了笑模樣。


    待周小村再迴院子裏時,神清氣慡連目光都炯炯的。老白險些看出了神。


    周小村今年十七,個頭卻已經和老白齊平,還隱隱有趕超之勢,身材則不用說,雖不壯卻也精幹,比之老白那宣紙似的仙風道骨,不知強了多少倍。老白時常想,這孩子若是再大一些,怕是要英武非凡了。那麽到時候,自己這個師傅是否也該功成身退?


    老白知道周小村有自己的抱負自己的前程,別的不說,光是十一年前周家的滅門慘案就已經是那孩子的一塊心病。他能拖得了一時,卻拖不了一世。可每次一想到再也看不見這孩子,再也聽不到他淘氣的叫自己老白,老白那心又堵得難受。


    “師傅,師傅?”耳邊忽然傳來周小村疑惑的輕喚,“你讓北風凍住了?”


    “臭小子怎麽老沒大沒小的!”老白裝模作樣的咳嗽一聲,才繼續道:“小村啊,年前為師再不用做生意,正好可以趁這段時間把你的手藝精進下。”


    “哦。”周小村不太熱衷的應了聲,神情明顯黯了下來。


    老白瞪大眼睛,橫起眉毛:“怎麽每次還都要我上趕著求你學?要真這麽痛苦你和我言語一聲,我二話不說就把你逐出師……”


    “冤枉,我沒有啊!師傅你趕緊消消氣,迴頭氣壞了身子誰傳我手藝啊。”周小村機靈的把熱茶送到老白手裏,對於經常把逐出師門掛在嘴邊的老白師傅,周小村已經鑽研出一套以哄為主以騙為輔哄騙結合的應對套路。


    老白倒也不是真生氣,隻是一想到自己真心傳授那徒弟卻是可學可不學的,就有些抑鬱。


    “那好,讓我看看這一年來你都有哪些長進?”老白收斂了隨意,正色道。


    周小村這才發現院子裏不知什麽時候擺上了一條長案,上麵琳琅陳列著易容器具、藥膏和一切雜七雜八的材料。長案邊的架子上端坐著盛滿清水的銅盆,上麵搭著質地柔軟的素白毛巾,銅盆一側,則是麵打磨得光滑的上好銅鏡。知道老白這迴是認真驗收了,周小村也不敢怠慢。


    走到長案麵前,周小村屏氣凝神。待片刻後,用右手指尖拈起少許純白膏體,往眉骨和鼻翼兩處輕輕一抹,頃刻間,原本的兩道劍眉已消失得無影無蹤,而挺拔高聳的鼻子則被模糊了風貌。之後,他又從一小巧的蘭花白釉瓷瓶中倒出些許青色粉末,於淺淺的盞碟中用幾滴藥液和勻了,待成透明無色,便端著盞碟走到銅鏡麵前,對著鏡子小心翼翼的用毛筆蘸取碟中液體輕輕塗於下巴四周及兩頰。薄薄的塗抹痕跡很快被風幹,隻見筆尖所到之處,再不是男人的粗糙,更不見了青青的胡茬,取而代之一片細膩白皙。周小村將盞碟放迴案上,又取過玲瓏的雕花胭脂盒,將粉輕輕撲在了臉上,很快,純然的白皙變成了血色紅潤的粉嫩。揀起染得血紅的紙片於唇間輕輕一抿,不消片刻,薄唇嬌艷欲滴。而後,他拿過眉筆,對著銅鏡認真而細緻的描出了兩道秀美的峨眉。放下眉筆,他又取過掛在筆架最右側的那隻筆,隻見那筆尖極細,如繡花針般,周小村先是用筆飛快的輕觸案上的一方黑色塊狀物,而後輕輕點上自己的鼻尖,微微偏右一點點,拿捏的恰到好處。


    大功告成,周小村帶著些許得意些許緊張以及些許期盼的轉向老白,微微作揖,柔聲道:“大俠,這廂有禮了。”


    膚如凝脂,螓首蛾眉,齒如瓠犀,口吐蘭花,鼻尖一點痣如畫龍點睛般,映著眼眸間的欲語還休。


    盡管衣衫發髻並未改動,但眼前的人除了那眸子,再無一絲周小村的樣子。橫看豎看,從身段到聲音,都活脫脫一個美嬌娘。


    老白很欣慰,那感覺就像自己種了多年的倭瓜地忽然結出了寶葫蘆似的。要不是正巧刮來陣冷風把他剛剛熱起的眼眶吹個正著,興許還真能擠出一滴半滴的老淚來。


    第9章小村學藝(二)


    繼美人後,周小村又按照老白的吩咐依次易成了老者、孩童以及獨眼刀客。老白看著,一眼比一眼歡喜,嘴巴就沒合攏過,盡喝西北風了。


    “來,再試試半老徐娘!”老白飄飄然的,那架勢就像坐茶館裏讓唱小曲兒的再來一段。


    周小村終於忍不住開始惡狠狠的磨牙:“師傅,再這麽折騰下去我自個兒那張臉怕是保不住了。”


    老白這才發現,卸卸洗洗的小孩兒那臉皮兒已經有些不自然的泛紅。


    “你也是,用毛巾蹭得那麽厲害幹什麽。”


    “我這是毛巾蹭的麽!”


    “哪那麽多話,過來給為師看看!”


    周小村撇撇嘴,連嘟囔帶翻白眼的走到老白跟前。十餘年的相處他別的沒看清,自家師傅這死不認錯的勁兒倒是摸得透透的。


    待周小村走近,老白忙從椅子上起來,於近處細細查看小孩兒的臉,還好,看起來並無大礙。但老白還是不放心的問了句:“疼嗎?”


    “沒有伊姐姐捏的疼。”周小村頑皮的笑。


    老白聞言把眼睛瞪成了核桃:“她居然敢捏你?!什麽時候的事?”


    周小村眯起眼睛:“師傅,就跟你沒捏過似的。”


    “我倆能一樣嗎?”老白理直氣壯。


    周小村嘆口氣,決定不和人老心不老的老白一般見識:“師傅,您老驗收完畢,要沒別的事兒我可就睡迴籠覺去了。”


    小孩兒臉上不自然的紅暈還是讓老白有點心疼,恍惚間,他不自覺的伸出手。即將碰觸到的對方臉頰的時候,小孩兒忽然打了個噴嚏,老白猛然反應過來什麽,硬是把那手又往上麵抬了幾寸,最終成了輕撫小孩兒的頭。


    “睡什麽迴籠覺,走,進屋,正事兒還沒開始呢。”說罷,老白也不待周小村出聲便轉身先行迴了房。


    周小村聳聳肩,莫名其妙的跟了上去。


    “易容之術,分為上中下三乘。純以藥膏者僅能改其麵目,為最下乘。”老白看著周小村,一字一句的認真傳道授業。原本他是想把那院子作為講堂的,卻被周小村一個噴嚏輕易的打進了屋裏。


    周小村聞言,訝然道:“師傅,您老是想告訴我,光一個最下乘的易容我就學了五年?”


    “最下乘是根基,反而是需要時間最長的,就像習武者先修內功再練招式一樣。根基打得穩,後麵的自然水到渠成。”老白耐心道。


    “哦,”周小村聽明白了,“師傅,你是不是打算教我中乘了?”


    老白微笑的點點頭:“純以藥膏易容,所扮之人並無原型,乃易容者根據自身樣貌臉型隨意為之,其作用僅僅讓他人認不得自己罷了。然易容術之中乘,乃附異皮遮蓋己麵,皮下輔以特殊材料以修其形,皮上則輔以藥膏等描畫臉孔,此種易容,掩己而扮他,精妙者,幾可以假亂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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