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然,真正的祈嵐是不會說這些的,他要是聽到我的想法,頂多苦笑一下,然後說你願意如何就如何吧,也許某個月圓之夜會突然兇性大發,可最終仍然隻是落寞的離開。我常常想,我對祈嵐到底是真正的放不下,還隻是仿佛小動物認定出生第一眼見到的就是媽媽的那種親切依戀?在鬼醫穀的時候總能見到本人,腦子亂亂的想不清楚這些,可一旦出來了,腦子清明了,卻好象仍然弄不明白。不過,我甦醒後第一眼看見的似乎是佩兒……咳,我得再想想。


    臉頰忽然被什麽東西蹭了一下,我一迴頭,盧鳶正似笑非笑的站在那。


    “喏,桂花糕。”盧鳶遞過一個油紙包,想來那就是剛才蹭我臉的兇器。


    桂花糕的香氣隔著薄薄的油紙,不時的飄散出來,非常狡猾的專往我鼻子裏溜,我咽了下口水,然後給自己找了個非常心安理得的理由——伸手不打笑臉人——接過了那甜甜的美妙糕點。


    “謝了。”我非常不真誠的表達了謝意,迫不及待的開始大塊朵頤。


    盧鳶看著我的吃相,忽然道:“剛才,如果我拿的不是桂花糕而是兵器,你的臉早就花了。”


    他說這話時的語氣絕對不是以往的調侃,相反還有那麽一絲認真的意味。我警惕的看向他,冷汗悄悄從後背鑽出,我沒做什麽傷天害理人神共憤的事吧,更談不上得罪眼前的危險人物,要是這麽說,反倒是他得罪我多一點。


    我的緊張讓盧鳶笑了,很淺,卻很好看:“其實破相沒那麽可怕,我認識個易容高手,他能把你變成你想要的任何樣子。不是什麽人皮麵具,而是真正改變你的容貌。”


    “真正改變容貌?”我有點不信,“人的本來皮相豈是那麽容易就變的。連著血肉呢。”


    “我可以帶你去見識一下,”盧鳶說著輕撫我的臉頰,就像在把玩什麽器物一樣,“你這麵相慘白慘白的,不好看。咱換個有生氣的點的?”


    我不著痕跡的退了一小步,這下再笨也能聽出來他不是在開玩笑。即使世間真有如此詭異的易容之術,我也不想用在自己身上。


    “身體發膚受之父母,再難看也得受著。換了皮相那就不是自己了,”我開口道,“再說我現在已經失去了記憶,可不想連容貌都失去。”


    盧鳶聳聳肩,倒也沒繼續。隻是淡淡道:“等你哪天想通了,我仍然樂意效勞。”


    我看著把目光投入橋下的盧鳶,搞不明白這人到底在想什麽。他是,祈嵐也是,一個個好象都背負著不得了的過去,祈嵐的過去是被我或者說是之前的夏語暄攪亂的,那麽盧鳶呢,他的過去中又是何人的身影?


    也許他們在某個夜深人靜的時刻也會羨慕我吧,什麽都記不起,就可以連生命中的痛苦也忘卻。如果原本生命中的痛苦就大於快樂,那麽對於別人而言的噩夢,在他們這裏便是解毒的良方。


    第10章


    管之杭對我的幫助算是仁至義盡了,他幾乎查遍了我所有的江湖關係。雖然根據調查結果,我的江湖關係少的可憐並且清一色為仇家。我想我沒有什麽理由繼續賴在管府了,這裏的生活太安逸,安逸的讓人害怕,我怕真的有一天我忘記了找迴自己,而就在這裏偷得浮生閑日的混下去。


    可下一步該去哪裏呢,夏家堡是斷不能去的,一個已經與家裏斷絕了關係的人,忽然再次出現並且還失去記憶,一場騷亂是免不了的,誰知道那裏是怎樣複雜的場麵,現在的我還沒那份應對的心力。傻頭傻腦的闖江湖?我又不是初出茅廬誰都不認識的新人,我是毒公子,而且失去了一切混江湖的技能,出去了還不被仇家給大解八塊。唉,留也不想留,走卻走不成,我是真的被這局麵給困住了。


    “從早上到現在,你嘆氣了一百四十二下,失去記憶的人上哪來這麽多煩惱呢?”


    “如果你不要一直來煩我,我想我就不用嘆氣了。”我沒好氣的白了一眼從下午到現在一直在我窗戶邊閑靠著的盧鳶,想不明白自己到底那裏招惹到了這個傢夥,簡直陰魂不散。你說你要是主動熱情點咱交個朋友,扯扯閑嗑也是正常,可這傢夥不冷不熱的,你根本拿不準他是想和你交朋友還是準備套近乎了好做什麽壞事,或者根本就什麽目的都沒有隻是本性就如此?


    想不通管大哥那麽磊落的人怎麽交上這麽個奇怪的朋友。


    “你嘆氣的時候總愛這麽眯著眼睛麽?”盧鳶饒有興味的盯著我,“這麽小的眼睛再這麽一眯,就真成一條fèng了……”


    俗話說那啥嘴裏吐不出象牙,我今天是徹底領教了:“你不是管大哥的朋友麽,怎麽人家一天天忙的不行,你就這麽閑呢?”


    “他的朋友遍及江湖,哪個有事都來求他。不忙才怪。”盧鳶扯了扯嘴角,讓人也聽不出他這話是善意還是調侃。


    “既然管大哥有那麽多朋友,怎麽單單讓你住在這別苑?”這個問題我想了好久,也沒想出了所以然來,別苑的眾多客房都空著,住了這麽多天也隻見了盧鳶。


    “我和他的交情沒你想的那麽深。”盧鳶淡淡道,“過幾天我就要迴盧家了。”


    他擺明不願深談,我也知趣的不再問。欲言又止似乎是江湖大俠們的惡趣味,但願江湖上的人們也像我一樣不喜歡刨根問底。亂七八糟想了一堆,我才反應過來盧鳶剛剛說的話,他要迴家?


    當然我可不是對這傢夥有什麽留戀啊依依不捨之類的情感,隻是天天在你身邊晃蕩的影子忽然要不見了,多少會空虛點。


    “你連我的祖宗十八代都快知道了,我都還不知道你的背景呢,你出自何門何派啊。”這幾天管之杭告訴我調查結果時,這傢夥一直在旁邊,沒有一次落下,恐怕現在他對我的了解程度比我自己還深。


    盧鳶淡淡笑了起來:“你還有心思關心別人?先把自己照顧好吧。”


    我就知道,跟這個人就沒法好好說話。就在我騰的起身準備把這傢夥關在窗戶外麵的時候,他卻再次開口。


    “我家不是什麽名門望族,從這裏再往南行幾百裏的烏浙鎮,就在那了。”


    “烏浙鎮?”我的腦袋裏勾勒出一番生機昂然的小鎮風景,比這裏再往南,氣候一定更怡人。


    “見過水鎮麽,那種巷子裏都是水靠小船出行的地方。”


    我看著盧鳶眼神漸漸飄搖,臉上洋溢著一種說不出的溫柔,認識了他這麽多天,卻從沒見過他這個樣子。


    “小的時候我總和弟弟一塊比賽誰撐船撐的快,他沒有一次能快過我,還非得總拉著我比……”


    我靜靜的聽著,聽盧鳶第一次這麽認真的講述一件事情,沒有了平日裏的調侃,戲謔,完完全全的認真,夾帶著異樣的溫柔。


    “算了,沒親眼看過的人,我再怎麽說你也想不出那樣的景色。”盧鳶不厚道的停下了描述,留下心被撩得癢癢的我。


    “哪有這樣的,把人的興趣勾起來了,你又不說了!”我抱怨著。盧鳶的描述仿佛有種魔力,好象那水巷烏蓬船就在我眼前,略一伸手,都能觸到那空氣中的濕潤,粘粘的,綿綿的,涼涼的。沁到了心坎上了。


    “那麽想知道,幹脆跟我迴家得了。”


    我抬頭看盧鳶。吃不準他這是玩笑話,還是認真的。溫柔早就不見了,這傢夥的表情又恢複成平日的樣子。我眯起眼,困惑的皺著眉毛思考,結果我短暫的恍神又給了這傢夥可趁之機,等頭發如瀑布般傾瀉下來時,罪魁禍首早拿著發帶逃之夭夭了。


    第11章


    和盧鳶去烏浙鎮是我從來沒想過的事情。他和管之杭給我的感覺完全不一樣,遇見管之杭那時我正走投無路,而管之杭本就對我有恩,我與他來江南憑的是一份對待恩人的信任和對管大哥本人莫名的親切感。可盧鳶卻不同,他至始至終都帶給我一絲不確定的危險性,我看不透他心裏在想什麽,從一開始他好象就是有意接近我,可又不會逼的很近,微妙的距離間他就那麽若遠若近的停著,讓我進也不是,退又不行。


    也許是該告辭的時候了。


    這幾天很少見到管之杭,今天早晨聽下人說他迴來了,我連忙趕往正廳準備辭行。來到正廳門口,意外的發現盧鳶也在,兩個人似乎正在談些什麽,我發誓我絕對不是有意偷聽的,隻是看他倆的表情都不是很愉快,我就想先躲在門後等他倆談完了再進去。


    當然,好事不背人背人沒好事,隻要他倆光明磊落,就應該不怕我偷聽。我為自己的舉動找了個不錯的藉口。午後的庭院,有些許的微風,吹得耳朵癢癢的,連帶著也將二人的談話送了進來。


    “我承認,我帶他迴來是有私心,你看看你這陣子,根本就是具行屍走肉,我以為我帶他迴來能讓你多少有點生氣兒,可說到底他還是夏語暄,不是任何人的影子!”


    是管之杭在說話。我有些訝異,這年頭還真是誰都不可信,再光明磊落的人也有自己的小算盤。


    “管大俠,別動那麽大的肝火。他分明對我沒有半點好感,又怎麽可能跟著我迴家呢?我不過說說罷了。”


    吊兒郎當的語氣,我不用看都能想到盧鳶這時候的表情,定是輕揚著嘴角,一副似笑非笑滿不在乎的樣子。


    “盧鳶,你要清楚自己在做什麽。”


    “大俠先管好自己吧,你難道就沒把那傢夥當成他的影子?一個不相幹人的身世,你會動用所有的江湖關係去打探?算了吧,你我都一樣。”


    盧鳶說完這話便往外走,我連忙躲到門後麵,好在他心不在焉沒有注意,不大一會,管之杭也黯然的走出來,我看著他走出管府別苑的大門。


    此刻,暖暖的日頭卻讓我的身上有了一絲涼意,一些看不見的事情在暗地裏慢慢發酵,湧動。遠水碧如煙,畫船聽雨眠的閑適,春來江水綠如藍的清秀,江南,絕美如畫的江南,原來隻是我的一相情願。


    第12章


    夜晚,我做了一個夢。失憶後我很少做夢,但這次卻異常清晰。我夢到了盧鳶,我很奇怪我夢見的不是祈嵐而是盧鳶。


    在夢中,我看見另一個自己與他站在小船上,徜徉在烏浙鎮的每一條水巷裏。沒有人撐船,可船還是向前飄著。兩邊盡是灰牆黑瓦的人家,一座又一座古樸班駁的院落,連成了這片水霧托起的小鎮。盧鳶站在船頭,時不時的轉過來和那個我說話。我看到他的嘴在動,卻連隻言片語也聽不清,隻隱隱覺得那會兒的他那麽認真,那麽溫柔。然後另一個我就陶醉了,說不出是陶醉在濕氣瀰漫的水巷中,還是他難得的溫柔裏,我看見另一個自己動了動嘴,然後盧鳶的溫柔漸漸退去,隻剩下滿身的冷冽。船上的自己說了什麽呢?我拚命的想靠過去聽清楚,終於捕捉到了最後四個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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