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泗默默拖著疼痛的身體在地上爬行,間或遇到人,立馬躺倒裝屍體。


    沒辦法,這裏戰鬥的各家修士都是衝著一個目的來的。


    斬殺幽渚司氏。


    而司篁,是幽渚司氏家主的弟弟。


    眾矢之的。


    徐泗蹭了把腹部的血抹在臉上,伏倒。


    不知道是哪個沒長眼的壯漢,一腳從他背上踩了過去,差點把徐泗踩得背過氣去。


    目前來看,倔強團結的司氏人還在頑強抵抗的已經寥寥無幾,戰況幾乎已成定局。至於為什麽各家要齊滅幽渚司氏,徐泗不知道,不對,應該說,是司篁不知道。徐泗估摸著長輩們應該是從不跟一個十三歲的孩子談論什麽局勢大事,隻讓他專注於修習。


    扒拉扒拉記憶,唯一有點眉目的線索,是司芝蘭,也就是司篁他哥,在修士大軍殺過來之前曾喚過司篁,在他眉心點了點,告訴他一句話:我幽渚司氏無愧於天地,他日你若有成,一定替族人討迴公道。


    這句話翻譯過來就是,我真是冤死了,你要是能活下來,一定要替家族報仇啊!一定!


    徐泗:“……”我現在能不能活下來都不一定。


    然後司芝蘭就把司篁託付給了家族內修為最高的修士,領著族人就雄赳赳氣昂昂地去迎戰了,結果呢,那個被託孤的修士被一群人,少說也有二十個吧,圍毆致死。


    嘖嘖嘖,迴憶一幀幀重放,徐泗像是在看一部特效逼真的魔幻電影,一邊看還一邊搖頭晃腦地感嘆兩句。


    等他一邊裝死一邊緩慢蠕動到一處小樹林,實在力所不逮,他倚在一顆枝幹遒勁的大樹後使勁兒喘氣,一點點忍痛豎起上半身,循著記憶默念心法。


    據說這個心法能療傷……不管信不信,反正試一下總沒什麽損失。


    念了有半炷香的時間,丹田處微微發燙,傷口的血止是止住了,卻壓根沒癒合,吸口氣,依舊把他疼得直抽抽。


    這次的目標人物會是誰呢?徐泗小心翼翼唿出一口氣,仰頭靠在樹上,閉著眼睛沉思。


    “快快快,司芝蘭被封家主和方家主合力活捉了!”


    “真的?走,我等速去圍觀!”


    從小樹林借道而過的幾名修士匆匆掠過,激動地議論著。


    徐泗眉心一跳,倏地睜開眼,這一睜眼讓他倒吸一口涼氣,差點把自己嚇暈過去。


    頭頂上斜生出來的樹杈上,赫然直挺挺地站著一名男子,一襲勝雪白衣似女鬼,手上的劍未出鞘,金屬劍鞘反著泠泠白光。


    月光如練,那人持劍而立的身影將他背後的月光剖成兩半,而他的臉龐則被掩蓋在陰影裏,臉都看不真切,遑論對方的視線。


    徐泗心裏咯噔一聲,不能確定這人是否看到了自己,因為他剛剛抬頭,那人一點反應也沒有,隻是垂頭靜靜地站著,以原主司篁現在人人得而誅之的身份,所有人看到他都不該是這個反應。


    於是徐泗嚐試扶著樹慢慢站起身,那人仍舊沒有反應。徐泗又走了兩步,那人還是沒有反應。


    既然這樣……他放心大膽地撒丫子逃命,說不準,那人是站著睡著了呢?徐泗僥幸地想。


    人家小龍女能在一根繩子上睡著,指不定就有人能站在樹杈上睡著嘛,反正這個世界又不能靠科學知識安身立命。


    一口氣跑出老遠,徐泗剛想歇口氣,一道淩厲的劍氣陡然正對他麵門襲來,徐泗下意識連連後退,轉頭避開劍鋒,一把長劍自他耳邊擦過,徐泗都能清晰地聽到劍的鋒鳴聲,隨後劍刃一轉,下壓。


    熱血就飈了出來,徐泗抬手捂住脖子,那一劍雖然沒割破氣管,卻也並不淺,一時間,險些喪命的恐懼攫住了他,生生逼得他一屁股墩跌坐在地上。


    機械地抬眼,對方是個冶麗女修士,纖細的嬛嬛楚宮腰,長發隨風而舞,她美目圓瞪,疾言厲色,嗬斥一聲:“司氏殘黨拿命來!”


    斥完,就嘴唇翕動,催動劍訣。


    徐泗眨了眨眼,尚還呆滯著,他身後劍身一半沒入泥土的那把劍就自己飛了起來,從背後直取他心口!


    徐泗堪堪轉身,眼見著劍尖已經近到幾乎抵著自己胸口,斜下裏破空又刺來一把劍,鋥的一聲,把那把要取他性命的薄劍擋了開。


    “家主。”女修自己的劍被劈飛,絲毫沒有惱怒,反而恭恭敬敬地對來人一鞠躬。


    徐泗迴過神,往後一瞄,是之前站在樹杈上的男子。


    這下他看清了男子的臉,不知是因為重傷還是男人本能作祟,他瞬間血液翻湧,腦海裏隻剩四個字,驚、為、天、人。


    他就這麽癡癡傻傻地盯著來人看。


    “天人”的眼是標準的桃花眼,雙眼皮的那道褶皺又深又寬,眼尾拉得很長,本該是最具嫵媚風情的眼型,鑲在這張臉上卻意外地有股凜然不可侵的風雪之姿。眼珠子漆黑,裏頭映著的漫天火光恍若逐水而流的飄零楊花,他的目光飄忽迷離,兜來轉去才落到徐泗臉上。


    蜻蜓點水般頓一下,又再次飄走。


    隻是一眼,徐泗覺得自己心跳都停止了,他從沒見過如此這般……無欲無求的眼神,平靜得好像他眼裏落入了萬物,卻一樣都沒有真正落進他心裏。


    徐泗在那雙眼裏看到三個字:無所謂。


    【叮咚】


    係統上線的聲音。


    “目標人物已鎖定。雲虛淩氏家主淩九微。”


    徐泗果斷地出手如閃電,一把抱住與他擦身而過的那道身影。


    那人身體一僵,隨即一道磅礴的真元迸發,把吃豆腐的某徐震出幾丈遠,落地時五髒六腑瞬間移位,互相碰撞,他捂住胸口哇地一口吐出血。


    “哼,一隻喪家之犬竟然膽敢糾纏家主,簡直不識好歹,嫌命太長!”那名女修架著劍,指著徐泗鼻子冷嘲熱諷。


    徐泗這才看清,這名女修身上的衣服跟淩九微是一個樣式的,白衣勝雪,袍邊滾著銀色捲雲紋,腰間墜著一塊從外形上看差不多的玉牌,看來是一門統一的修士服。


    淩九微把人震開,腳步卻沒有半分停頓,從容不迫地繼續往前走。好像他剛剛震開的隻是一隻蚊子。


    徐泗一咬牙,再次飛撲過去,這迴還沒碰到袍底,就被震開。


    “大膽!不與你一般計較,還得寸進尺!看我不把你一雙手削下來!”女修看不下去了,這少年膽敢用那雙髒手玷汙她家家主!她氣勢洶洶地提劍大踏步過來,舉劍就欲砍人。


    徐泗縮了縮脖子。


    “阿瞳,不得輕舉妄動、濫殺無辜。”淩九微停下腳步,朱唇輕啟,吐出一句話。


    被喚作阿瞳的女修劍勢猛頓,劍尖堪堪停在徐泗鼻尖前一指處,“可是,家主,看這人的修士服,分明是幽渚本家人。”


    “那又如何?”淩九微半側過身,從他這個角度,剛好能看見那個少年炯炯有神恍若寒星的雙眼。


    “哎呀,家主!”阿瞳理所當然道,“司芝蘭對各世家犯下此等傷天害理之事,就連我們雲虛淩氏也折了不少人,難道不該為我們殞命的族人報仇嗎?”


    “害人的是司芝蘭,與這小孩有何幹係?”淩九微的桃花眼聚焦在那女修身上,無形中的壓力兜頭而來,壓得女修低下了頭,“你殺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小孩,如此邪性,還修什麽仙問什麽道?”


    這句話不可謂不重。


    “小叔……”看出來淩九微生了氣,阿瞳掙紮一番,委屈地垂下手來,耷拉著腦袋轉迴家主身邊,轉身前還不忘狠狠地瞪徐泗一眼。


    徐泗鬆了一口氣。原來淩九微是這女修的小叔叔。


    淩九微寬袖輕拂,背手邁步欲離去,卻發現腿上猛地一沉,垂首一看,腿上盤著一個人。


    那少年竟仍舊死不悔改,揚著一張滿是血汙的臉,汩汩流著鮮血的嘴巴咧開一個傻笑,“嘿嘿,抓住你了吧?”


    語氣裏竟還帶著一絲洋洋得意。


    淩九微眉頭微微聚攏,將皺未皺。


    阿瞳一看這場景,登時就炸了,惶恐地看看自家小叔,再看看那個滿身汙血的小孩兒,如遭雷劈,等緩過神來,立刻伸手去扒小孩的手。


    造孽啊造孽,淩九微有天大的潔癖,修仙界誰人不知誰人不曉?


    不巧,徐泗不知。


    他纏人腿很有經驗,雙手雙腳齊上陣,整個人像個樹袋熊,一旦纏上,絕沒有下來的道理,任憑阿瞳東西南北的花式扒拉,他自巋然不動。


    “鬆手。”頭頂傳來聽不出任何情緒的嗓音。


    徐泗,“我不。”


    阿瞳:“???”這孩子莫不是腦子有毛病?


    “你想要什麽?”那道聲音繼續道。


    徐泗,“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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