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世?”


    饒是顧懌素來性子內斂,此刻也難掩震驚。


    “這究竟是怎麽迴事?”


    關於幾人之間的關係,他想過千萬種可能,卻唯獨沒料到,竟會是這個原因。


    也太荒謬了些。


    許諾輕歎口氣,“其中的過程太過繁雜,我就不予你多說了。”


    “你隻需知道,在前世,我們經曆過很多,多到足夠彼此相互信任。”


    說到這裏,她話鋒忽而一轉,“當然,這隻是桑悔道長要你們相信的事實。”


    “而事情的真相是,根本就沒有什麽所謂的前世。”


    “你們之所以有重活一世的錯覺,不過是因為,一種蠱在作祟。”


    眾所周知,前朝就是以蠱術控製天下的。


    顧懌愈發覺得不可置信。


    “什麽蠱,能有如此大的威力?”


    他知道前朝皇室善蠱。


    但即便善蠱,也憑空造不出一個前世來。


    而且,這還不是一個人的前世,而是一群人的前世。


    可以說,完全就是一個虛幻的世界。


    前朝若真有這本事,直接將五國顛覆,去坐江山就是了,何必多此一舉?


    蘇傾暖倒沒有顧懌這般驚訝。


    畢竟,對於前世的懷疑,她心裏早已有之。


    而且,經曆過重生這一遭,再離奇的事,對她來說,也不是那麽難以接受。


    許諾老實搖頭,“我不知是什麽蠱,也不清楚,它究竟是用什麽方法,改變了你們的記憶。”


    “許菁菁是桑悔道長的人,但並不隨侍其左右,我來之後,同他的見麵就更少了。”


    “大多數的時候,他都不怎麽聯絡我,迄今為止,正兒八經派給我的任務,也隻有今日這一個。”


    “所以,他究竟是怎麽做到的,我沒有機會探查清楚。”


    “隻隱約知道,那是一種非常強大的力量。”


    強大到,即便她來自後世,以旁觀者的身份介入其中,也毫無辦法克服其影響。


    以至於她明知道那些經曆是假的,卻依舊深陷其中。


    蘇錦逸低低一笑,有些自嘲,“枉我一直派人盯著他,卻從未發現這些不對勁的地方。”


    “更不曾,留意到你的存在。”


    現在想想,他哪裏是什麽攜記憶而生,無非是在桑悔覺得需要的時候,讓他成功“覺醒”,並誤以為自己是懷著救世的任務,從前世而來。


    他也不曾料到,阿諾會換了身份,甚至換了名字,就生活在他的眼皮底下。


    近在咫尺。


    許諾有些不忍,但到底還是說出了口,“對不起,那些迴憶,從某種意義上說,其實都不存在。”


    所謂相愛相守,不過都是鏡中花,水中月,虛妄一場罷了!


    語畢,她心裏驀的一痛,就好像有什麽重要的東西,將要失去。


    蘇錦逸深深看著她,“所以,你從未將它當做真實發生過的是嗎?”


    關於前世的結果,他早就猜到了。


    但他從不認為,他們隻是素不相識的陌生人。


    許諾沉默不語。


    人非草木,經曆了一切,她又怎會全無觸動?


    若真如此,她也不至於在同他相見之後,屢屢流露出心底最柔軟的一麵。


    即便是在蠱蟲的作用下,即便是在虛幻中,那也是實實在在的陪伴啊!


    但,他有權知道真相。


    蘇錦逸何其了解她。


    雖然沒有得到迴應,他卻讀懂了她的意思。


    傷痕累累的心,瞬間就被撫平。


    “是真是假,又有什麽關係?”


    他眸光和煦,宛若晨初朝陽,灑下點點暖光,“不重要。”


    不認識,那就重新認識。


    她心裏沒有他,他就想辦法再住進她的心裏。


    退一萬步講,即便她真的不願同他一起,他也會遠遠守著她,不離不棄。


    沒有什麽,比她還好好活著,更讓他開心。


    許諾微垂眼眸,避開了他灼熱的視線。


    她心裏默歎口氣。


    若走下去,他們的路隻怕注定艱難。


    當然,她從不懼怕什麽。


    見狀,蘇錦逸也不忍再逼她,便自然而然的岔開了話題。


    “這種神奇的蠱術明顯已超越我們的認知,想要驅動它,隻怕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而且,它在前朝的地位,一定極為超然。”


    真相,已經唿之欲出。


    見他不再糾結往事,許菁菁暗鬆口氣,順著他的話說明:


    “桑悔道長不僅擅長蠱毒,還精通儒釋道術數,所以,他是羽氏家族曆代集大成者,功夫隻怕已到了出神入化的地步。”


    “這世上,大概也唯有他,才能施展出如此精密高深的蠱術。”


    蘇傾暖靈光一閃,沉靜的鳳眸隨之一亮,“所以,它就是,蠱王?”


    她看過的那本蠱書,其中已囊括了幾乎所有或害人,或救人的蠱術。


    其中不乏銀線蠱、金蠶蠱這樣陰毒的子母蠱。


    卻獨獨沒有關於蠱王的記載。


    它是一個秘密,應該隻存在於曆任初家家主的心中。


    當然,初淩波是陰謀篡奪,並不包括在其中。


    相傳,前朝覆滅之後,蠱王被文龍觀的玄清道長施法,鎮壓於靈幽山下的鎮壇內,以五國皇室之血封印。


    所以幾百年來,它從未再出現過。


    可桑悔道長不一樣。


    他是初家家主,又是文龍觀主持,道法與蠱術集於一身,靈幽山的鎮壇,極可能已經擋不住他。


    “所謂起死迴生,扭轉乾坤。”


    雲頊眸色幽沉,“原來如此。”


    所以桑悔道長,極有可能早就得到了蠱王。


    如今的靈幽山,不過隻是他故弄玄虛的幌子。


    當然,也有另外一種可能——


    蠱王本就由羽氏曆任繼承人所持並相傳。


    如果是這樣,那麽鎮壇之下,鎮壓的就可能並不是蠱王。


    而是另外一件極為重要的東西。


    會是什麽呢?


    他微微眯眼。


    看來想要弄清真相,隻能去赴桑悔的靈幽山之約了。


    蘇錦逸顯然也想到了這一層。


    “去靈幽山之前,我們必須要解決掉禦聖殿。”


    雙線作戰,隻會疲於奔命。


    也就是說,他們僅有半年不到的時間。


    蘇傾暖不假思索的應了,“好,我們分頭行動。”


    對於那些明明是虛幻,卻猶如親身經曆的折磨,她已釋然許多,並不怎麽在乎了。


    人生非戲,豈能重來?


    他們的遭遇固然淒慘,可這天底下,每日被冤死錯殺的無辜之人又有多少?


    芸芸眾生,比他們可悲可憐的,更是不知凡幾。


    何以他們就該是幸運的?


    雲頊愛憐的看了蘇傾暖一眼。


    他的暖兒,沒有真的承受過那些非人的折磨。


    四海之內,也不曾生靈塗炭,累累白骨。


    他們如今不是在彌補,而是在杜絕這種可能的發生。


    傷害還沒有鑄成。


    隻想到這一點,他心裏就欣慰不已。


    至於其他,都不是緊要的事。


    許諾當即保證,“放心好了,我們在江夏,不會拖你們後腿的。”


    聽她自然而然的說出“我們”二字,一抹隱晦的笑意,自蘇錦逸眸底閃過。


    他的阿諾,果然還是嘴硬心軟的性子。


    蘇傾暖唇角含笑,“彼此彼此!”


    末了,她悠悠感歎,“還好,我之前對付林傾城和雲璃的時候,都是在他們先招惹我的情況下才出手,否則,還真有可能被桑悔誤導,濫殺無辜了。”


    誰能想到,記憶都能出錯。


    顧懌一怔!


    所以,他打聽到的那些關於她心狠手辣殘害姐妹的流言,真相竟是這樣嗎?


    許菁菁搖頭,“前世雖然不存在,但那些經曆和感受,卻並不完全都是假的。”


    哪怕是虛幻,也是他們遵從本心的選擇。


    否則,何以以假亂真?


    當然,除了阿暖。


    她是個異數。


    蘇傾暖顯然也想到了這一點,不由尷尬的笑了笑。


    小諾說的沒錯。


    桑悔雖利用蠱術造了這一場虛幻,但顯然不能左右他們的思想,這也是他們明明意識到不對勁,卻始終無法分辨真假的原因。


    楚皇的選擇,雲頊的選擇,唐喬的選擇,寧國府的選擇,包括寒兒的選擇等等。


    無一不是本性使然。


    當然,她不在此列。


    在前世的記憶裏麵,她是愚昧的,遲鈍的,執迷不悟的。


    現在想來,縱然她因為忘憂蠱失去了記憶,忘了雲頊,但大概率,也不會愛上雲璃。


    更不會為了他一次次傷害雲頊,甚至置他於死地。


    還不惜將寧國府牽扯進去。


    雲璃同雲頊,著實是沒有可比性,她應該沒那麽瞎。


    而且退一萬步講,即便被感情左右,衝動任性了些,她也不會變得是非不分,助雲璃去奪不屬於他的東西。


    如果她真的那般愚笨不堪,就算重生一世,應該也不會聰明多少。


    畢竟,本性難移。


    許諾朝她眨了眨眼,“想到關鍵點了?”


    蘇傾暖難得呆愣,不解的看向她。


    所以,為什麽獨獨隻是她,同旁人不一樣?


    她被重點關照了?


    “阿暖,關於你身上的異常,現在我還沒弄明白,但總歸,一定和蠱王有關。”


    “桑悔道長遠在江夏,大概率影響不了你太多。”


    許諾神情重新變得凝重起來,“所以我懷疑,在大楚,可能也有他的人,長久潛伏在你的身邊,借機幹擾著你。”


    但很遺憾,她從未到過大楚,並不能給她有效的建議。


    “所以,你懷疑是初淩緲?”


    蘇傾暖挑眉。


    按照目前他們掌握的信息來看,她應該和桑悔道長不是一路人吧?


    許諾不置可否,“能驅動蠱王的,必然有著前朝羽氏血脈。”


    “當年初淩波為了奪位,殺盡了他的兄弟姊妹,隻留了一個初淩緲。”


    “至於其他宗族,如今俱在禦聖殿,所以現在還很難確定,這一切是不是同初淩緲有關。”


    當然,也不排除初道珩有其他子女流落在外。


    隔著桌子,她看著蘇傾暖,鄭重叮囑,“阿暖,你們迴到大楚以後,一定要留意這個人,她可能是初淩緲,也可能是另外一個你所親近的人。”


    “記住,你的前世記憶裏,那些信任的人,不一定都值得相信。”


    如果真有這個人,那他們必須要盡快找出來。


    他藏的太深,隻怕是桑悔手中極為重要的一張王牌。


    關鍵時候,很可能會給與他們致命一擊。


    蘇傾暖頓感責任巨大。


    初淩渺、四大聖使中的白和紅還沒找出來,如今又多出這麽一個推斷出來的人。


    他們在大楚的布局,果然是費了心思的。


    而且,她又想到了很重要的一點。


    既然前世那些經曆並不真的存在,那她的功夫和醫術,是打哪兒來的?


    再加上那些來自戰場的經驗.......


    可明明,她自小連京城都沒出過。


    見她眉頭緊鎖,蘇錦逸不想給她太大壓力,“阿暖,別想太多,所有的事,都等你們大婚過後再說。”


    說到底,她不過隻是一個剛滿一十五歲的小姑娘。


    蘇傾暖迴過神,旋即嘴角一揚,“皇兄放心,我省的。”


    借著成親的名義迴大楚,還可以避免打草驚蛇,被對方探知他們的計劃。


    “沒想到,陰差陽錯之下,這大婚竟還幫我們起到了掩護作用。”


    隻是多多少少有些鬱悶就是了。


    及笄禮被刺殺倒罷,連大婚也要精心算計一番。


    也不知道到時候,會不會又出什麽幺蛾子。


    眸光一直在她身上,完全洞悉她想法的雲頊:……


    他頓時一臉心疼。


    若不是礙於場合,他都想將她摁在懷裏好好安慰一番。


    “別亂想,凡事有我。”


    在江夏皇宮,因為江夏皇的多疑猜忌,更因為他是大楚人的身份,不能安插太多勢力。


    終究沒能給她一個安穩的及笄禮。


    但大婚,他決不允許任何人破壞。


    桑悔來了也不行。


    蘇傾暖彎了彎眼眸,“我知道。”


    她自然也不想再橫生波折。


    這可是他們準備了好久的大婚,怎麽可能不順利?


    ————


    暖福宮外,玄衣男子身形卓然,輕如飛燕,幾個起落便越過重重宮殿,很快消失在高大厚重的宮牆之外。


    沒有一絲拖延猶豫。


    ......


    看到來人,初淩緲風華絕代的臉上露出一抹意味深長的笑,“你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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