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論是生活快樂,還是行屍走肉,時間不會偏向任何一方,日子一天一天過去,消耗著她日漸稀薄的生命力。她記不清自己跑過多少次,甚至不是從同一戶人家。跑的次數多了,硬骨頭的惡名傳遍了這個不大的村子,不識抬舉,進了村生了孩子還不肯好好過日子,賠錢貨!這在村裏是很惡劣的名聲。


    老頭老太太也曾好言相勸過,孩子都有了就認了吧,硬骨頭答應的好好的,做小伏低認真幫忙做事,一眼看不到便又跑了,白眼狼。在又生了一個孩子後,老頭老太太覺得野媳婦太難看管,命苦,沒買到乖媳婦,孩子已經有了,生孩子的人還有什麽用?要不要沒什麽區別,但又是真金白眼買來的,哪兒能就這麽簡單放了她,於是轉手賣給別家。


    都知道硬骨頭不通人性,降不服,養不熟,也不願意好好過日子。別人也在她身上圖什麽,就圖個孩子,對待一個容易也不需要太客氣。不知道過了多少歲月,一日一日,一年一年,隻覺得前路漫漫沒有盡頭。


    什麽是地獄,這就是了吧。


    絕望、憤怒、不甘、怨懟,這些負麵情緒日日夜夜糾纏她,足以殺死一個人。她變得偏激而麻木,我真的盡力了,我可能已吃過世間所有的苦,遭了世間所有的罪,什麽時候才能被放過?她有時候會怨恨命運,惡毒地想還能不能好了,老天爺啊換個人行不行,就逮住我一個人折磨了是嗎?


    她的最後一任丈夫是個四十多歲的老光棍,沒爹沒娘家就一畝地,在貧窮的村裏也屬於破落戶。雖然野媳婦幾經轉手,不知被使用過多少次,在男多女少的村莊裏,也不見得可以輪上他。之所以價格便宜可以成全他的一樁美事,是因為硬骨頭不健康了。


    骨頭太硬,跑一次挨一次打,還是屢打不改,日以繼日,她終於被失手打斷了腿。山溝裏醫療條件不達標,隨便糊了點糙藥,沒什麽效果,傷口腐爛流膿,散出一股惡臭,爛到露出骨頭。可能是知道自己活不長了,硬骨頭變成了瘋骨頭,前段時間發癲,破口大罵全村,叫得聲嘶力竭,兇得很,吵得人沒法睡覺。那戶人家拿了木棍教訓她,硬骨頭趁機摟住那人的頭,一口咬下來半邊耳朵,她一邊吃一邊笑,像地獄出來的惡鬼。那人流了半臉血,她被扇了幾個耳光,耳廓流血,她仰天狂笑,舌頭被剪下來半截。


    好在人還沒死,人還能生。老光棍隻要孩子,不嫌人臭。


    最後一次懷孕,是她最後一次逃跑。


    老光棍花了錢,監管很嚴,一心盼著生個胖兒子,把她關在小破屋裏,沒有窗戶,隻有一道窄窄細細的裂fèng,一天兩頓飯,從不讓踏出房門一步。可笑這裏的人男女比例失衡,一個媳婦輪著用,居然還想著傳宗接代,還想著要兒子。肚子大了起來,吳正芳假裝肚子痛,猛砸房門要求休息,然後用石頭砸死了老光棍。


    差不多活不成了吧,打死一個賺一個。


    她沒能爬出多遠,連第一次輕輕鬆鬆跑上去的山坡也沒能爬到,鼓起的肚皮磨出一大塊傷口,血肉裏摻著泥土和糙屑,她卻一點也不覺得疼。第二天早上被人發現,羊水破了,馬上就要生產,當母親的已經沒有力氣,村裏的接生婆棄大保小,剖開肚皮取子,她疼極了,大張著雙眼一聲不吭,當孩子從肚子裏出來,臍帶還沒剪斷,她用積攢的最後一絲力氣搶過孩子,幹淨利落地擰斷了脖子。


    硬骨頭沒有根,村裏的乖媳婦生了孩子好好過日子,是有根的,可以得到家裏人的愛護和溫情,雖然不能出山迴家省親,但死了也該有個人收屍下葬。硬骨頭屬於少數,她不一樣,走過這些人家都恨極了她,太沒有眼色。她被扔在一個小山坡,連座墳墓也沒有。


    村裏人指指點點,掐死親骨肉的惡毒女人,然後敲打乖媳婦,看見了吧,這就是不聽話的下場。


    野狗在她身上嗅來嗅去,撕扯她的身體。一道虛影在旁邊冷冷看著。


    原來人還有這種死法,死的真不像個人。


    來了大城市念書,卻落個這樣的下場,實在讓人見笑了。


    人生一世,糙生一春,她這一生,來如輕風,去如微塵,生的不起眼,死的靜悄悄。她來過世間一趟,連具全屍也沒能留下。


    她衣不蔽體,溫熱的身體慢慢變涼,伴隨著大口咀嚼聲,熾烈的陽光照耀在她血肉模糊的身上。這一刻,誰能想到她也是父母捧在手裏的掌上明珠,也曾有過光芒萬丈的前途無量。


    鏡麵裏的女人死後怨氣滔天,化作厲鬼,這大概是她最冷靜的時候。她殺了山溝裏所有強姦過她的惡漢,掐死了她生下來的所有孩子,吞噬魂魄讓她變得怨氣更重,鬼差跟在後麵追捕,厲鬼東藏西躲,耐著性子等待,人販子依然源源不斷往這裏輸送被拐賣的、新鮮的女孩子,她把人販一個個的絞碎,血路走來,背負的人命添了一條又一條,怨氣越來越濃重,屁股後麵執著招魂幡的尖頭鬼差越來越多。


    她迴到她的家鄉,這幅殘軀敗體怎麽能讓父母看到,她出生的時候,父母明明給了她完整的身體。她看到那些女人依然過著自己的幸福生活,何其不公,沒人知道她們是殺人犯!


    因緣鏡漸漸流向透明,最後消失在空中。


    廳堂裏安靜的可以聽到唿吸聲,梁楚深吸一口氣,屏氣斂息,第一次慶幸這個世界有鬼魂,冤死的亡魂得以昭雪,不然老父母含著不甘死去,一生也沒有找到女兒的下落。肇事者逍遙法外,一個個人模人樣,誰能想到親手將一個女孩子送進地獄。


    後背忽然被人拍了拍,沈雲淮提醒道:“吐氣。”


    梁楚長長唿吸,看向吳家父母,兩人像是徹底怔住了,既沒哭也沒笑,像個木頭人,麵無表情,沒有一點反應。


    最後打破沉默的是陳富。矮矮胖胖的男人撲通一聲向吳家父母跪下,一邊流淚一邊膝行著過來磕頭:“吳家姑娘,你受苦了!可你努力出人頭地,不就是為了改善生活嗎?你放了我們舒珊,你的父母我來贍養,我給他們錢,我讓他們過好日子!你放了我女兒吧!你總不能眼睜睜地看著他們老年潦倒啊!害你的是那些人,你放她一馬吧!”


    陳富看向吳父:“同是為人父母,你理解我的心情吧?你要多少錢我都給,我不能沒有舒珊啊!”


    吳林木然望著前方,一張臉黝黑髒汙,很難看得出表情,他眼神閃爍。


    陳富像是找到突破口,充滿了希望問:“你要多少錢,一千萬!兩千萬!多少補償我都願意出!”


    吳正芳低頭看著地麵,竟然像是完全聽憑吳林做主的模樣。


    梁楚心口抽緊,上前一步正要說話,小臂被人從後麵捉住拉迴來,一根手指比住他的嘴唇。沈雲淮問:“你去做什麽?”


    “我去揍陳富一頓,”梁楚捋袖子,小聲而用力地說:“我也願意贍養吳正芳的爸媽!”


    沈雲淮牽起他的手握在掌心裏,揉捏他的指肚安撫:“別慌,別添亂。”


    梁楚猛地抬頭瞪過去,不滿到了極點,沈雲淮側目看他:“這是吳正芳的人生,你是她什麽人,以什麽身份幫她做選擇?”


    梁楚忽然愣住,深深的無力感湧了上來,長長嘆了口氣。


    板牙熊擔憂地問:“他們會收下錢息事寧人嗎?”


    梁楚沉默了一會:“我不知道。”


    或許已經給出答案了,如果真的放心吳家父母,剛才又為什麽會那麽著急的想要躥出去呢。生活環境不同、成長經曆不同,註定價值觀不同,他被養在傅家,錦衣玉食長大,對錢沒什麽太大的概念,卻也知道兩千萬不是一筆小數目,對吳家而言何止是一夜暴富,又是多大的誘惑。他們這一生可能也沒有賺到兩百萬。


    這筆錢可以揮霍很久,改變他們的階層,買到無數好東西,享受舒服安穩的餘生。


    而死者已矣。


    梁楚思索道:“沒事兒,如果真的是這樣,咱們以後自己報仇出氣。”


    板牙熊興奮起來:“好,好好好!啥時候?”


    “錢……”


    吳林終於吐出一個字,所有人的視線集中在他臉上,等著他的反應。吳林始終沒有什麽表情,好像是沒有感情的傀儡,他抖著手摸出身上所有的錢,最大麵額的一百,最小麵額的兩毛,還有鋼鏰和鑰匙,看也不看,一股腦的劈頭蓋臉砸到陳富臉上,零錢稀裏嘩啦掉了一地,吳林情緒突然爆發,厲聲大罵:“我們老吳家,不要這個賣女兒的錢,一分錢也不要!我瞎了眼了!畜生!”


    談判失敗,陳富神色兇惡起來,發狠道:“吳正芳,我早就吩咐下去了,你敢動我的舒珊一根汗毛,我就拉你爹娘和她一起死!你自己掂量掂量,看值不值得!別他媽的敬酒不吃吃罰酒!”


    吳林渾然不懼,臉上早已不見進門時唯唯諾諾的模樣,吳林悍然道:“正芳,你小時候我怎麽教你的?!你讓她給你償命,你讓她給你償命!否則我和你娘今天就撞死在這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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