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雲淮垂眸,對上他黑白分明的眼睛。男人神色十分內斂,梁楚看他沒什麽表情,心裏沒底,就怕聽到一句讓人喪氣的‘就那樣吧沒什麽好的’,他臉上簡直就是這些的。幹脆不等他迴答,梁楚站起身來,看到眼前的天空。


    小西屋背靠西方,梁楚把沈雲淮從門口拉過來,示意他抬頭看。


    其實沒什麽好看的,就是黃昏了,西邊有大片的火燒雲,紅艷艷的連綿天際,有幾隻鳥雀掠過,輪廓似乎也染上了火燒的紅色,揮發著無窮的熱情和活力。晚霞行千裏,明天又是一個大晴天。


    沈雲淮浮光掠影地掃了一眼,低著眼睛看他,似乎在詢問什麽意思。


    “你不喜歡嗎?”梁楚感到很不科學。


    鮮艷熱情的天空盈滿張力,和沈雲淮波瀾不驚的氣質截然相反,還以為他會感化一下呢。因為沈雲淮雖然不善言辭,是個很安靜的人,但是安靜並不代表呆板。沈雲淮腹有詩書,這樣的人一般內心豐富,普通人在看到瑰麗壯烈的大自然景色還會心生感慨呢。比如登高峰望低穀、一覽眾山小的豪氣淩雲;麵朝無垠大海時的心胸開闊,以及自身的渺小;像沈雲淮這樣多愁善感的看到火紅的雲彩不該感動一下嗎,詩人看見月亮還作詩呢,沈雲淮也該寫八百字的觀後感!


    沈雲淮挑眉,突然一手罩上他的頭頂,退後一步,把他的身體扭了一百八十度,背靠長空。沈雲淮重新端量一下,比起方才的麵無表情,這會兒有了立竿見影的效果,沈雲淮露出笑容:“這樣不錯。”


    熱情的天空和同樣熱情的小道士,幾乎融為一色。


    梁楚眼睛往上勾,看他的手。


    板牙熊趴在梁楚衣服裏,爪子拍拍嘴,深情的看著雞窩:“任務值+8,當前任務值+18,看個雲居然也漲任務值,有什麽好看的,還不如看小雞下蛋,雲會下蛋嗎。”


    梁楚哼它:“你知道什麽。”


    他下的明明就是一步好棋,不但靈機一動,而且很有文藝細胞!火燒雲多麽符合沈雲淮的人設,他是對症下藥,想想帶著沈雲淮蹲在籠子外麵視jian小母雞下蛋,根本就很違和的好嗎。


    板牙熊猥瑣的盯著咯咯叫的小母雞:“我隻知道雲不會下蛋。”


    梁楚說:“你會下蛋行了吧。”


    板牙熊嚇一跳:“不行不行,我有蛋蛋了,再來一個蛋蛋吵架怎麽辦呀!”


    梁楚:“……”


    板牙熊得意洋洋:“我不會下蛋,上當了吧?”


    梁楚假裝整理衣服,在它臉上擰了一把。


    堂屋裏坐著一老一少,桌上的收音機還在大吼著評書,王胖揉了揉通紅的耳根:“我這都快奔三了,老師父能不能輕點,感覺要聾了。”


    王瘦關心的事比較實際:“到底怎麽迴事,您老不是說人有好人壞人,鬼有好鬼惡鬼,我們跑什麽啊?再說還有杜肚呢,您老不是教我們講義氣,怎麽關鍵時刻掉鏈子,扔了人就不管了啊?”


    王今科有口難言,一屁股坐在吃飯的桌子上,嘬著牙花子道:“師父我不是不管,唉——我說你們倆怎麽什麽人都往家裏撿?”


    王胖一瞪眼道:“賴誰呢賴誰呢?!要不是陳允升搶了人,你默默叨叨這麽多天耳朵都起繭子了,我們倆至於給你連蒙帶騙的弄迴來嗎?你老糊塗了,說忘就忘了。”


    王瘦抬起兩手往下壓了壓:“別內訌啊,說正經的,青稞道長,鬼祖宗是個什麽東西,我們三個也對付不了嗎,那把他轟出去,這是我們的地盤,怎麽還給他騰地方。”


    王師父抹了一把臉:“轟出去……轟去吧,你們兄弟倆一塊去,每逢初一十五師父給你們燒紙,不會短了你們的零花。”


    王胖王瘦麵麵相覷。


    這時外麵傳來腳步聲,一人一鬼走了進來,亂糟糟的堂屋登時靜了下來,王今科瞥眼一看,鬍子一抖,就連那台扯著嗓子高歌的收音機似乎也偃旗息鼓,沒電了似的聲音小了許多。青稞道長摸索著按下開關,評書停了,屋裏徹底安靜,隻有頭上吊扇轉動的風聲。


    梁楚看著三人奇怪的表情,心裏也跟著一起怪怪的,怎麽都跟見了鬼一樣……哦對旁邊可不就跟著個鬼嗎,但你們不是抓鬼的嗎,抓鬼的還怕鬼,什麽道理。


    梁楚連忙說:“您好您好,介紹一下,我叫杜肚,這是沈雲淮。唉,他沒出過家門,有點靦腆,怕生人,各位多擔待,沒壞心眼的。”


    王今科震驚無比,看生化武器似的看向沈雲淮,帶著胖的瘦的兩雙眼睛一起,靦腆……多麽讓人一點兒都不信的形容啊。


    沈雲淮沒說話,一雙眼睛像是在冰水裏泡過,浸人心骨的涼,卻連一點冰碴子也沒分過來。他根本沒有把人放在眼裏,神色矜貴,冷漠的傲慢,站在這三寸之屋實在是折煞他了,以至於盡管一字沒說,卻給人一種‘不計較你們失禮’的感覺來。


    沈雲淮拿過一張板凳,把梁楚按在上麵,讓他坐著說話。


    王今科快六十歲,眼下情景一看,念頭在心裏一轉,轉出幾個意思來。一把僵直的老骨頭稍微放鬆。沈雲淮擺明了態度,井水不犯河水,也是,鬼再兇也是人變的,人講理,鬼就講理,剛才是他急糊塗了。


    緊繃的氣氛鬆懈下來,談話就進行的輕鬆順利多了,又是同行,講一些過去的豐功偉績,時間溜得飛快。沒一會天色昏沉,王今科打發胖的出去買肉,瘦的出去買酒,好好搓一頓。


    王胖王瘦早就沒臉聽了,逃命似的跑出去。


    小老頭為人隨和健談,正說到他年輕時候抓過的一個厲鬼,十分可惡危害一方攪得雞犬不寧,年輕的青稞道長是如何的英明神勇,擺壇做法從村頭打到村尾,然後舉起一副棺材朝那鬼砸去,揍的那鬼跪下叫爸爸。梁楚在心裏算一副棺材多少斤啊,聽到厲鬼兩字想起來吳景的囑託,問:“道長,向您請教一件事。”


    王今科喝口水潤嗓子:“你說,不是道長吹牛,捉鬼算命,看相看風水,沒道長不精通的。”


    第54章 惡鬼的小新娘


    梁楚說:“……厲害厲害, 是這樣的, 我也招過鬼, 也不知道是成功還是失敗了,念完招魂咒符紙燒了起來,但是變紅了是為什麽?”


    “符紙帶紅?”王今科神色一動。


    梁楚點點頭。


    王今科表情凝重:“這沒法說,有好幾種可能, 得親眼看看,你仔細說說,怎麽迴事?”


    梁楚把事情原委前後道了一遍。


    王今科聽完長長嘆了口氣:“我這把子歲數了,吳家老爹娘的心情稍微能理解一些。吳正芳的生辰八字你還有沒有?我來試試,能不能招她迴來。”


    這時王胖王瘦也買好東西迴來了, 王今科招唿兩人幫忙,擺壇做法, 梁楚拿出吳正芳的詳細資料,遞給王今科, 感覺王今科比陳允升好。


    別說老頭剛才穿著汗衫, 光著兩條細胳膊,一把大蒲扇拎著收音機溜達, 一副很不靠譜的樣子。等到穿上黃色道袍,戴上道士帽, 整個人像是被賦予了奇異的力量, 神色鄭重,還真有陰陽大師的風範。


    梁楚還是第一次見到正兒八經的招魂,頭一迴簡陋到是白符招鬼, 能招的出來全憑運氣,第二迴 連個做法的攤子都沒了。在南洞門倒是待了幾天,學的淨是理論知識。


    王胖王瘦合作默契,一個拉出一張長方桌,王瘦展開一麵黃色綢布唰的鋪上,綢布緩緩落下,上麵鋪著陰陽八卦的圖案,一半在桌上一半在桌下。桌前供著各路麵生的神佛,桌上兩旁則放兩盤水果,燃著紅色香燭,中間一台香爐,裏麵插著三根香。王今科手持一把桃木劍,右手握著一把銅錢穿成的扇子,密密麻麻足有幾百枚。王今科手法熟練,很有經驗,抬起左手,王胖遞上三張符紙,王今科三紙合一,在符紙背後寫下吳正芳的資料,桃木劍挑起符紙,飛到半空,王胖王瘦早就準備好了足足一大澡盆的紙錢和元寶。王今科念出招魂咒,難以理解瘦削的身軀怎麽發出如此雄渾的語氣,力道沉甸甸的像是帶著秤砣,負滿了重量:“天門開,地門開,黃泉路,故人歸,奈何橋,亡者迴,鬼差拿錢多賞臉,幽冥地,吳正芳——魂來!”


    梁楚想湊近了去看,卻被沈雲淮攔臂擋住,隔得更遠了些。


    “別添亂。”


    深沉的夜色,小風乍作,王胖王瘦在鐵盆裏不斷的燒紙燒元寶,燒得很慢,那股小風裹著燒出的灰燼飄出門外,好像真的有鬼差來收錢。招魂咒一出,眼前躥出一團火,三張符紙齊齊燃起,果不其然,符紙極緩極慢的燃燒,王胖王瘦伸長脖子瞧過來,隨即符咒的微小火星驀地熄滅,符紙像是浸在鮮血裏,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飛快蔓延。王今科臉色大變:“雞血雞血!快拿雞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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