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向北這次迴來,比向南從海南離開他的時候,又黑了很多。


    向南看著他大笑,問:“你怎麽黑起來無止境啊?”


    永城國際街頭戲劇節結束之後,劇團有半個月的假期,向南飛去海南,每天和張向北他們一起,在瓊中的那個山坳裏出沒,所有的人裏,其他的人都是越曬越黑,隻有向依雲和向南兩個怎麽曬也曬不黑。


    她們的皮膚會被曬得通紅,就像一隻煮熟的龍蝦,會被曬脫皮,但就是不會被曬黑,幾個男的無所謂,黑就黑好了,周若怡看著很沮喪,苦著臉和向南向依雲說,你們你們,這也太欺負人了,為什麽隻有我一個人,會被曬成一個黑炭?


    “冇。”張向北在邊上插話,“你這樣是剛剛好,就是長了綠毛,也黑得看不見了。”


    其他的人大笑,周若怡雙手叉腰,狠狠地瞪著張向北,罵道:“信不信我把向南拐賣掉。”


    張向北說,好啊,你可以賣給我。


    屁股上馬上挨了一下,不過不是周若怡,而是向南的。


    其實,這已經不奇怪,張向北還在耶魯讀書的時候,那年暑假迴國去永城,幾個人跑去鄉下,幫農民雙搶,那時候張向北和向南就是這樣,張向北被曬成一個非洲人,向南隻是變成一隻熟蝦。


    張向西看到張向北,也是大笑,她比向南更長時間沒有見到張向北,感覺更強烈,她說:


    “北北,你出去的時候是小白驢,現在是小黑驢了。”


    吃完晚飯,張晨和劉立杆,照例還是馱著張向西和劉雯倩去米市河邊散步,張向北跟著去,張向西見到張向北來了,就拍著她爸爸的腦袋說:


    “我要去騎小黑驢,我要去騎小黑驢。”


    張晨前後左右看看,莫名其妙,哪裏有什麽驢子,張向西手指著張向北,張晨和劉立杆這才明白,原來張向西是要去騎到張向北的肩膀上,張向北就是小黑驢,兩個人大笑。


    張向北迴來杭城,參加完老劉的追悼會,又多待了一天,坐飛機去南寧,顧工和丁勉力已經開車從海南過輪渡,進入廣西,張向北要去廣西和他們會合,他們接著開車從廣西進入雲南,再轉到四川,從四川到貴州,再轉到廣西廣東迴海南,把整個西南地區跑一個遍。


    越是偏僻的地方,就越是他們這次需要去的,目的就是一個,去尋找他們認為肉質鮮美,或者體型龐大的牛。


    顧工和張向北說,其實,我們在國內找到好的牛品種和種牛,用它們當我們的基牛,然後進行改良,這樣的可能性比去國外尋找還要大。


    “為什麽?”張向北問。


    “在中國古代,牛的地位一直很高,古代帝王祭祀時,牛是三牲之首,有牛頭牛肉的祭祀和盛宴,才能叫太牢,牛又叫牢牛和特牛,羊和豬,叫少牢。


    “《國語·楚語下》裏,有‘天子食太牢,牛羊豕三牲俱全,諸侯食牛,卿食羊,大夫食豕,士食魚炙,庶人食菜。’有嚴格的規定,隻有諸侯才有資格吃牛肉,士大夫隻能吃豕和豚,豕是指豬,豚是指小豬。


    “《禮記·王製》裏也有記載:‘諸侯無故不殺牛,大夫無故不殺羊,士無故不殺犬豕,平民無故不食珍。’等級次序分明,牛不是誰想殺就殺,想吃就吃的。


    “我們中國是一個農耕社會,牛是重要的生產資料,所以,殺牛,按現在的說法,就是破壞生產,到了秦朝,朝廷明確下令民間不能私宰耕牛,你別以為隻有日本的神戶和牛是有身份證的,其實,在中國古代,每頭牛也都是有戶口,在衙門備案的,雖然目的不一樣。


    “在秦朝,牛隻有老了,或者死了才可以宰殺吃肉,到了漢朝,隨著鐵製犁鏵和牛耕的普遍推廣,牛的重要性就更為顯現,朝廷為發展農業,對私宰耕牛的行為處置更為嚴格,漢律規定‘不得屠殺少齒’,也就是青壯年的牛,要是有人犯禁,那是要被殺頭,給牛償命的。


    “就算是年紀很大和正常死亡的耕牛,你要是想出售牛肉,也要先去衙門報備,牛殺掉之後,牛皮和牛筋還要作為軍備物資,上繳給衙門。


    “到了唐朝宋,牛不管老弱病殘,都不許宰殺,隻有自然死亡或者病死的牛,才可以剝皮取肉,對私自宰殺耕牛的,在唐朝是判刑一年,元朝是杖責一百,明朝則發配到邊疆充軍,清朝會根據情節惡劣程度,罰款、打板子或者充軍。


    “你別看《水滸傳》裏那些毛賊,還有什麽武俠裏的狗屁大俠,一坐下來,就是來三斤五斤牛肉,其實,吃牛肉沒有這麽簡單,更沒有形成習慣,牛肉真正在大家的餐桌上普及開,其實還是近幾十年的事,但這個時候,也是國外的肉牛,像安格斯牛等大量引進的時候。


    “和我們國家不一樣,國外,特別是西方,一直都有食用牛肉的傳統,所以,他們的牛,已經經過了無數次的改良,不斷地改良,相比之下,我們國內的牛的譜係和血統,反倒比較單純,被改良的機會很少,我們去那些犄角旮旯,發現好的原始種牛的機會才大。


    “袁隆平為什麽要從湖南到海南,最後在海南才找到野生稻種?因為湖南開發得早,‘湖廣熟天下足’嘛,湖南已經沒有生地,沒有野生稻種生存的土壤了,一直到七幾年的時候,海南還是很落後的,有很多未被開墾的土地,所以在這裏才有可能發現野生稻種。


    “道理是一樣的,我們國家和國外相比,可能保留著品種更多、更豐富的牛的種類,在這個基礎上進行改良和雜交,才可能獲得成功,別的不說,就說定安的小黃牛,它的譜係肯定很單純,我們隻要改變飼養方法,從草飼改成穀飼,就能增加它的體重,會有更多的脂肪。”


    張向北覺得顧工說的有道理,接下來,他們就要開始進行漫長的尋牛之路,把全國所有品種優良的牛,都引進他們的牧場,這是基礎,有了這個基礎之後,研究所的那些科學家和顧工,才會有用武之地。


    張向北在杭城多待了一天,這天下午,他特意跑去張晨的辦公室,張晨看到他進來,有些意外,問:


    “你找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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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張向北嘿嘿地笑著。


    “有什麽事情?”張晨問。


    張向北有些不好意思地說:“我想找你聊聊。”


    張晨愣了一下,要找我聊聊?以往,張向北是躲自己都來不及,有什麽事情問他,也都是三拳頭打不出一個屁,就是要聊,他也是去找小芳聊,而不會主動來找張晨聊。


    今天,太陽從西邊出來了?他居然主動要來找自己聊聊,哈哈,這讓張晨,還有點受寵若驚的感覺。


    張晨心裏想了很多,表麵卻不動聲色,他微微點了點頭,說:“好吧,坐。”


    張向北在沙發上坐了下來,張晨走去飲水機,給他倒了一杯水,張向北趕緊站起來,微微鞠了一躬說:


    “謝謝老爸!”


    張晨白了他一眼,說:“這麽客氣?”


    張向北嘿嘿笑著。


    張晨拿了自己的杯子,走過去在側邊的沙發坐下。


    “說吧,有什麽事?”張晨說。


    張向北先拿出自己的手機,把裏麵的圖片給張晨看,整個山坳,現在都已經披上了一片碧綠的草坪,牛棚已經建好,遊客中心的主體建設落成,那幾個錯落在溪水邊上的露天溫泉,也已構建好,山坡上的熟成車間、屠宰車間、辦公樓、研究所和宿舍建設,正全麵鋪開。


    張晨一邊看一邊點頭,他說:“不錯,動作還挺快的。”


    “人多嘛。”張向北笑道。


    張向北和張晨說,有時間請他再去看看,看看有什麽地方需要調整和修改的,張晨答應了,和他說,等我去北京,參加了你舅媽作品的秋拍迴來,就去海南一趟,對了,你們這次出去,大概需要多少時間?


    “沒關係的,我隨時可以迴去,顧工他們繼續找下去就行。”張向北說。


    張晨說好,那我北京迴來就打你電話。


    張向北接著詢問了開酒店的很多事情,張晨一一解答了,解答得很仔細。


    張向北問:“老爸我可不可錄音?”


    “你錄好了。”張晨說,心裏在笑,這也太認真了吧?


    張向北打開手機的錄音功能,把張晨和他說的話都錄下來。


    “老爸,還有一件事情,我覺得有點麻煩。”張向北說。


    張晨看了看他,差點笑起來,哎呦,今天還真的有點不恥下問的意思。


    張晨問:“什麽事?”


    “最早的時候,不是包天斌一直在忙著海南的事情嘛,那個時候,我身邊也隻有他一個人,後來,不是顧工、向依雲、胖子他們都去了……”


    “我知道了,是職務不好安排,對嗎?”張晨問。


    “對,原來在‘宅鮮送’,包天斌的職務是最低的,顧工和向依雲他們幾個,職務都比他高,胖子和周若怡,更比他高好幾級,現在,大家去了海南……”


    “你已經讓包天斌擔任總經理了,現在這些人,等於變成了包天斌的手下,你覺得有點說不過去,但又不能把包天斌總經理的位子調整掉,對嗎?”張晨問。


    張向北說對,“我怕大家心裏有想法,我看你公司的人,調整來調整去,好像大家還都挺高興的,你是怎麽做到的?”


    張晨聽著,點了點頭。


    他沒有馬上開口和張向北說,而是沉默著,他在尋思著怎麽把這事情和張向北說清楚,難得他第一次主動來找自己聊聊,自己應該給他一個滿意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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