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紅梅洗漱完畢迴到書房,看到張向西叉手叉腳躺在那裏,身上的衣服被撩起來,露出了光光的一個肚皮在外麵,賀紅梅忍不住笑了一下,剛剛出去洗手間的時候,她已經替她蓋好了被子,沒想到這麽一會,她又鑽了出來。


    今天晚上,張向西跟著爺爺奶奶和外公外婆,在土香園大酒店吃完婚宴就迴來了,奶奶給她洗好澡,她就是不肯上自己的床睡,一定要上來,還是要和賀紅梅睡。


    奶奶和她說:“紅梅阿姨還早,他們還有事情。”


    “我知道她沒有迴來啊。”張向西說,“我可以一個人在床上睡著等她。”


    奶奶沒有辦法,隻能帶著她上樓,看著她鑽進空調被,奶奶還坐著,想等她睡著了再下去,張向西從被子裏伸出手,趕著奶奶,讓她快下去睡覺,不許這麽不乖,你在這裏,害我都睡不著了。


    奶奶哭笑不得,隻能把燈留著,關上門出去,在樓下待了十幾分鍾,再躡手躡腳上樓看看,見張向西已經睡著了,奶奶這才放心地下去睡覺了。


    賀紅梅走過去,把張向西卷著的衣服下擺擼下來,替她蓋好被子,然後才走去小昭的骨灰盒前坐下,和小昭說:


    “小昭,北北和南南結婚了,今天來了很多很多的人,陳啟航和林一燕,孫猴他們,還有錢芳他們都來了,曹敏芳他們也來了,哈哈,謝總也來了,他的褲子中縫,還是熨得筆挺,可以切豆腐,唉,就是沒有你和老孟,你要是在,今天會有多開心啊。


    “笑,笑,你就知道笑,是不是我還沒和你說,你就已經知道了,是不是前麵你也去了?對了,從小你不是就說,南南是你的兒媳婦嗎,沒想到還真是……”


    有人在門上輕輕地敲著,賀紅梅站了起來,走過去打開門,看到張晨和小芳站在門外。


    “還沒有睡?”賀紅梅問。


    “你不也是。”小芳說。


    賀紅梅笑笑,張晨和小芳走了進來,三個人看了看睡在地上的張向西,小芳笑道,西西還真的是賴上你了。


    “對啊,有其母必有其女,她媽媽不也是。”賀紅梅說。


    “少來。”小芳說,“那時候是你,有賓館也不肯去睡,要賴在我房間裏。”


    三個人都笑了起來。


    走去了沙發那邊坐下,賀紅梅問:“有什麽事嗎?”


    小芳說:“怎麽,沒有事就不能進來?”


    “當然可以。”賀紅梅笑道,“不過,兩個人一起來,有點太嚴肅,也太隆重了。”


    “對,紅梅,我們是要找你談談,確實有事。”張晨說。


    賀紅梅扭頭看了看張向西,小芳說:“別管她,她睡著的時候,打雷都聽不到。”


    賀紅梅抿嘴一笑,看著小芳和張向北,問:“好吧,那麽,你們誰先說?”


    “誰說都一樣。”小芳說,“紅梅姐,我們來,就是想問問你,有沒有迴國的打算?”


    賀紅梅笑道:“我?我現在迴來還能幹什麽,再去‘半畝田’當設計師,還是到小芳你們公司去坐辦公室?”


    “你想幹什麽都可以,我們都會支持你,紅梅姐。”小芳說。


    “紅梅,我在想,你可以迴來成立一個自己的設計公司,現在國內每年電影、電視劇和綜藝節目的產量很大,但真正好的服裝設計師不多,有一些片子,還要高薪去請海外的設計師。


    “這點,我想你也很清楚,我知道有不少人也去和你接洽過,你要是現在迴來,是個很好的機會,憑你的能力,很快就可以打出你自己的設計品牌。”


    張晨和賀紅梅說,賀紅梅微微搖了搖頭,張晨繼續說:


    “我們這些人,你的這些朋友們,現在也算是還有一些人脈,在邊上幫一把,我想,你的公司很快就可以做起來的。”


    “我相信,師父。”賀紅梅說,“我相信我要是迴來,你們肯定會幫我忙,人家哪怕對我一點也不了解,看你們的麵子,也會把一些項目交給我,把公司做起來一點問題也沒有,但是,我覺得我已經不是那樣的人了。”


    “不是怎麽樣的人?”張晨有些不解,問。


    “已經不是當年那個,做自己的工作室,在杭城做了不夠,還要跑到北京去,做了工作室,還要開工廠,自己生產服裝,還要創自己的品牌,現在想想,有時候我自己都不相信,我自己年輕的時候,也這麽厲害,這麽敢闖過。”穀掹


    賀紅梅說著笑了一下,這笑有些複雜,賀紅梅看了看張晨和小芳,繼續說:


    “現在的我,已經沒有那個心境了,也可能是在日本待久了,心態已經老了,日本就是這樣,就是個暮氣沉沉的社會,什麽鮮活的東西放進去,用不了多久,就會變得老氣橫秋,我們年輕的時候哪裏會這樣,那個時候,在國內日本的電影電視劇多流行啊。


    “但是現在呢,我知道國內已經沒有多少人看日劇,日本的電影,基本絕跡了吧?都在看韓劇、越南劇、甚至是泰劇,都說日本人很講究,很精細,有工匠精神,但精細的同時,不就是老麽,年輕都是莽莽撞撞的,誰在乎什麽精細不精細哈。


    “真的,我和你們說,到了日本之後,我很努力地讓自己融入那個社會,但融進去之後,我感覺自己和日本一起老去了。”


    “胡說,紅梅姐,我看你一點也沒有老。”小芳說。


    “有沒有老自己知道,我可以騙別人,但騙不了自己,我覺得我自己,就是個老年人了,讓我再去折騰,我折騰不動了,讓我再去依靠別人,年紀大了,臉皮也薄了,承受不起了,哈哈,這個就是年輕的好處,年輕的時候,連耍賴都理直氣壯的。


    “對了,那天來的時候,看到杆子,我就很感慨,以前那個時候,我要詐他請客,一直盯著他,欠我多少多少頓,每次都把他搞得無可奈何的,想想真是好玩。”


    張晨和小芳也笑了起來,他們當然也記得那個時候,劉立杆欠賀紅梅的,子子孫孫無窮盡的飯。


    張晨想了一下,他說:


    “也沒有那麽可怕,紅梅,從好的一方麵來說,現在各方麵都規範了,做事情也變得簡單了,比如像以前,拿本營業執照還要請這個幫忙,請那個幫忙的,現在不用,辦什麽事情,都去辦事大廳辦,幾個工作日辦理完成,寫得清清楚楚,什麽人都不用找。


    “要說年紀,我和杆子的年紀都比你大,我們不還是要重新創業,杆子做他的‘人家旅業’,我做我的‘飲食男女’,不也做得好好的,也沒有需要求人和依靠別人,沒那麽可怕。”


    小芳在邊上點著頭,等張晨說完,她接著說:


    “確實是這樣,紅梅姐,現在創業雖然說很困難,每一個行業,都是千軍萬馬在走獨木橋,但對有些人來說,卻並不難,什麽人?那就是一開始起點就和別人不一樣的人,你就是這樣的人,你現在開始,能力沒有問題,資金也不會有問題,資源更不是問題。


    “這就是你比其他人起點高的地方,你要是迴來,雖然是從頭開始,但沒辦法,起點比別人高,一起步就肯定比別人快,沒有那麽可怕。”


    賀紅梅笑笑,沒有言語,三個人沉默著,或者更準確地說,是張晨和小芳在等著,等著賀紅梅的迴應,而賀紅梅,不是在掙紮,而是在躲避,她想躲避開這些問題。


    沉默了一會之後,賀紅梅說:


    “師父,小芳,謝謝你們,我知道你們是關心我,甚至,我直說了啊,你們是有點在可憐我,覺得我孤身一人在日本,有點淒涼,對嗎?”


    張晨和小芳愣了一會,不可否認,自己還真的是有點這個意思,而且,有這個意思的不光光是他們,而是有很多人,那天上午,張晨和小芳起來,在吃早飯,賀紅梅還沒有起床,張晨媽媽就悄悄地和他們說:


    “看著紅梅我就心疼,想想她一個人,在外國那麽遠的地方,真是可憐。”


    賀紅梅的爸媽到了杭城,也找過小芳,讓她幫助勸勸賀紅梅,讓她迴來,隻要能迴國就行,不管她迴國之後,想在哪個城市,賀紅梅媽媽說,隻要她能在我們想去看她,馬上就可以去,而不是還需要申請簽證,等簽證的地方就可以。


    連劉立杆到了張晨的辦公室,也很認真地和張晨說,你不能這麽無情啊,張晨,其他不管,這四川妹,還是你徒弟吧,你一定要想辦法把她弄迴來,大家在一起才開心。


    張晨和小芳一時無語,賀紅梅繼續說:


    “師父、小芳,我說的我自己心態老了,不想折騰了,可能還不是很準確,我現在是什麽狀態呢?不想動,就是不想改變,我感覺我自己就像是一隻樹懶,從裏到外,每一個細胞都像樹懶。


    “你們不要忘了,我現在迴來,我就還是一個外國人,我的國籍、人脈、業務、生活節奏、包括生活方式,都已經完全是日本的,我不想再當一迴外國人了,我當外國人已經當怕了。”


    任張晨和小芳怎麽勸說,賀紅梅一點要迴來的意思也沒有,張晨有些急了,問:


    “你這麽不想離開日本,不想迴來,是不是你在日本,還有什麽值得你牽掛的?”


    賀紅梅看著張晨說:“錯,是在這裏,沒有什麽值得我牽掛,讓我必須要迴來的。”


    兩個人迴到房間,都有一種深深的挫敗感,小芳拿起自己的手機,打給了賀紅梅的媽媽,小芳說:


    “阿姨,沒有辦法,紅梅姐已經打定主意不迴來了,我想,已經沒有人可以說動她。”


    電話那頭,賀紅梅媽媽拿著手機就哭了起來,小芳也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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