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廂的門被打開,張晨站在門外,看著他們兩個說,聽說顧工來了,我就知道會有好東西。


    說著嗅嗅鼻子,問,你們在喝什麽?


    顧工笑道:“來來,過來嚐嚐,張總。”


    顧工說著就給張晨倒上了一杯,張晨端起酒杯喝了一口,頃刻間眼淚都快下來了,不是被辣到,而是被刺激到,有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洶湧而來。


    “這什麽酒?”張晨問。


    “金剛刺酒。”顧工笑眯眯說。


    “現在還有這酒?”張晨疑惑地問,接著他馬上就想到了:“你自己釀的?”


    顧工點了點頭。


    “厲害!”張晨說。


    張晨當然知道什麽是金剛刺酒,他小的時候,家家戶戶喝的都是零拷的白酒黃酒,根本就喝不起瓶裝酒,小賣部裏,幾個酒壇子放在櫃台裏麵,用酒提子一提一提打出來賣,白酒不是金剛刺酒,就是地瓜燒,張晨拿著瓶子,替老張去打過。


    不過,他那時還沒到喝白酒的年齡,等他長到了喜歡喝酒的年紀,這金剛刺酒已經從市麵上消失了。


    張晨對金剛刺酒無感,這酒給他帶來的衝擊,是他感覺這酒的口味,很像是自己以前在劇團,在高磡上,和劉立杆一起喝的“千杯少”,隻是,這酒的酒勁比“千杯少”更大,估計得有六十幾度。


    張晨最後一次喝到“千杯少”,還是那年他和劉立杆去江西的上饒,去找老譚的時候,路過永城郊外的大樟樹下飯店吃到的,一晃都多少年過去了,張晨後來在掏寶網,在京東和拚多多,多次搜索“千杯少”,都沒有再找到。


    他很想喝,不是因為“千杯少”有多好喝,而是裏麵帶著迴憶,帶著過去歲月的印記,人的味蕾,就是這麽念舊。


    “張總,坐下來一起喝點。”顧工說。


    張晨拿起不鏽鋼酒壺晃晃,裏麵大概還有半壺酒,張晨說,這也不夠喝啊。


    “有,有,車上還有一壇沒開封的,我是帶來送給小張總的。”顧工說。


    張晨笑了起來,他說:“那我得再叫一個人過來。”


    他說著就拿起手機,打給了劉立杆,和他說:“過來‘枕水茶樓’的包廂喝酒。”


    “怎麽跑那裏去喝酒了?”劉立杆疑惑地問。


    “別囉嗦,讓你過來就過來,有好東西。”張晨說。


    劉立杆“哦”了一聲,把電話掛了。


    兩個人變成了四個人,酒還有,顧工朝茶幾上看看,下酒菜就有點不夠了,何況,他也是知道劉立杆的酒量的,就這四個人喝起來,一下子不可能停。


    顧工拿出手機和張晨說:“我點幾個外賣,不要嫌棄。”


    “不用不用。”張晨說,“這裏離土香園又不遠,我讓他們送。”


    張晨說著就拿起電話,打去了土香園,點好了菜,把地址告訴了他們。


    這茶樓的包廂,接下來就要變成酒店的包廂了。


    顧工去地下停車場的車裏,抱著一個酒壇上來,走到“枕水茶樓”的門口,劉立杆正好從家裏過來,看到他,追了過來,和他一起上樓。


    劉立杆坐下,張晨讓他喝酒,劉立杆喝了一口後,皺起了眉頭,張晨問:


    “像不像?”


    “像,真他媽的像。”劉立杆說,兩個人都笑了起來。


    顧工和張向北,不知道兩個人在說什麽,張晨和顧工說:


    “這酒的口感,很像是我們年輕時常喝的‘千杯少’,不過比那個更衝,更過癮。”


    張晨告訴顧工說,那個時候,他們叫“千杯少”不叫“千杯少”,而喜歡叫它“槍斃燒”,就因為這酒辣喉嚨,喝起來過癮。


    “真賤。”張向北嘟囔了一聲。


    顧工恍然大悟,他說:“有可能的,你們喝的,大概都是直接用酒精勾兌出來的酒,小作坊經常會幹這種事,用酒精和香精勾兌,就能出來這樣的口感,不過,迴味絕對是不一樣的。”


    張晨和劉立杆努了努嘴,迴味一番,覺得顧工這話很對,這酒入口很辣,後味卻很醇厚。


    土香園送菜的服務員到了,來了兩個人,一個雙手端著一個托盤,托盤上是一個大砂鍋,還有一個,肩膀上背著一個牛津布做的送餐箱,裏麵裝著一個個打包好的菜。


    跟著兩位服務員一起進來的,是“枕水茶樓”的老板,他是看到有人這麽誇張,點了這麽多的外賣到包廂裏,特意跟過來看,見是劉立杆和張晨在裏麵,轉身就想退出去,劉立杆看到了他,問:


    “怎麽,不行啊?”


    “可以可以,我就來看看,是誰要砸我的飯碗,在我的包廂,不在我這裏點餐,還要點外賣。”老板說。


    張晨和劉立杆就住在附近,平時沒事,經常會來這裏喝茶,或者要和人談點什麽事的時候,也會把人請到這裏來,他們和老板早就已經是朋友,他們在這裏可以放肆,老板和他們說話,也可以隨意。


    張晨說:“我們也沒有點外賣,這是我自己店裏送來的,你有意見?”


    老板笑道:“沒有意見,就是眼饞,你們是老大,你們說了算。”


    “眼饞就死過來啊。”


    劉立杆招唿老板過來一起喝點,老板說我喝得一口酒氣,還怎麽做生意,你們喝高興就好。


    他說著就退出去,把門給他們帶上。


    四個人一邊喝酒,一邊說著閑話,很自然地,就聊到了張向北,張晨沒有把顧工當外人,他知道顧工也有分寸,不用吩咐,就知道什麽話對外可以說,什麽話千萬不能說,當下也沒有隱瞞,把事情的原委告訴了顧工。


    顧工這幾天在公司沒看到張向北,看到小芳在張向北的辦公室裏坐鎮,小芳和他說,張向北在家裏,顧工問是不是生病了,小芳說沒有,顧工雖然心裏覺得不對,也沒有繼續再問,但他知道,張向北肯定是碰到了什麽事,他幹脆就跑了過來。


    現在聽張晨說了,顧工方才明白,原來是這麽迴事,他歎了口氣,和張向北說:


    “你爸爸說的對,你犯禁了,也就是現在,這要放在古代,就是滿門抄斬、株連九族的罪,你可能很了解農民,但你一點也不了解政治,幸好及時踩了刹車。”


    “可是,我們在這些地方做的事情,很受農民們歡迎啊。”張向北還是不服氣,他說。


    “他們歡迎有什麽用?他們今天在叫你好,明天你砍頭的時候,去法場大聲叫好的,還是他們。”


    顧工說:“這種所謂的好是很虛妄的,隻會把你架起來,讓你的雙腳離開地麵,變得輕飄,你看著下麵,感覺登高一唿的感覺真爽,看著你的都是熱情的目光,不知道自己正站在火堆上,你把他們的熱情點燃,把火點燃起來的時候,這火會把你一起焚燒了。”


    張晨依稀記得,李勇和自己說過類似的話,就是在他還是張教授,喜歡在台上意氣風發、慷慨陳詞的時候,他不知道,是不是正因為當年李勇的當頭棒喝,提醒了他,所以在聽闞總說起張向北在重慶做的事情,他馬上感覺到了其中的危險。


    顧工旁征博引,用一個個的例子,和張向北說他這樣做的危險性,還有荒謬性。


    張晨的話,張向北不會聽,劉立杆的話,張向北還是有些不服氣,但顧工的話,張向北一直都很聽得進去,他聽顧工這麽說,服氣了,覺得自己做的這事,大概真的是豁邊了。


    這一頓酒,酒很刺激,讓人通體舒暢,最關鍵的是,張向北感覺自己的心思也被理順了,那個實心、透不過氣來的自己,總算是可以透過了一口氣,好吧,鍋砸了,那就砸了吧,老子另謀出路。


    這酒是顧工自己釀的,他知道深淺,張晨和劉立杆,他們喝過的酒,都快趕上張向北喝過的水了,兩個人一杯酒下肚,就知道這酒後勁不小,留了意。


    隻有張向北一個人,感覺到酒沒有那麽辣口之後,越喝就越好喝,他一杯杯地找人幹杯,不過主要是找劉立杆和顧工,讓他單獨和張晨碰杯,他覺得有些怪怪的,下不了手。


    劉立杆和顧工的酒量都不錯,張向北喝酒,雖然鮮少碰到對手,但也經不起這麽喝,他看上去喝得有點多了,張晨要阻止,劉立杆說,讓他喝,別勸。


    “這樣要喝醉的。”張晨說。


    “讓他醉啊,喝醉怕什麽,哪個喝酒的人沒有醉過,醉了就知道自己的深淺了。”劉立杆說。


    “這話說得好。”顧工叫道。


    劉立杆問張向北:“北北,你有沒有醉過?”


    張向北搖了搖頭,劉立杆說好,那你放開來喝。


    張向北嘻嘻笑著,舉起杯子,他說:“來,我們幹一杯。”


    張向北真的放開來喝,喝到後麵,他想不放開都不可能,這酒好像有一種魔性,在誘惑著人,一步步地深入,一杯接一杯地不要停手,不停地喝,繼續喝。


    張向北自己還覺得自己很清醒,還可以喝的時候,他其實已經醉了,“哇”吐了一地,身子往邊上一歪,倒在了沙發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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