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早,馬向榮打開院門,嚇了一跳,他看到二皮正坐在他們家的大門口,聽到開門聲,二皮站了起來,朝馬向榮嘻嘻笑著:


    “哥。”


    “你怎麽這麽早?”馬向榮問。


    “屌毛,我已經轉了一圈,幾個垃圾點都去看過了。”二皮說。


    馬向榮不想和二皮多說什麽,他“哦哦”著身子就往後退,二皮卻跟了進來,馬向榮在院子裏的柿子樹下站站,仰頭朝上麵看看,他跟著也站在那裏,仰頭朝上看看。


    馬向榮懶得理他,走開去,走到了院子裏那一個種滿牡丹花的花壇,伸手折去了一根枯枝,二皮也跟著他走過來,問:


    “今年花開的好嘞?”


    馬向榮“嗯”了一聲,雙手拍拍,他轉身往屋裏走,看到二皮跟了過來,馬向榮說:“你去忙吧。”


    “現在不忙。”二皮說。


    馬向榮不想領著二皮進屋,他轉身朝院門口走去,走出去幾步,發現後麵沒有腳步聲,扭頭看看,這次二皮沒有跟著他,而是徑直朝屋裏走去,馬向榮趕緊返身迴來,等他走到大門口的時候,看到二皮已經站在前廳通廚房的門口,和在廚房的他老婆搭訕。


    二皮問:“嫂子,早飯吃個啥?”


    馬向榮的老婆見是二皮,沒好氣地說:“能吃個啥,麵片!”


    “我最喜歡吃嫂子的臊子麵片了。”二皮說,“給我也下一碗。”


    “沒有臊子。”馬向榮的老婆說。


    “沒有臊子也好吃。”二皮。


    馬向榮的老婆拿眼瞪著,卻不是瞪著二皮,而是瞪著他身後的馬向榮。


    “下下下!”馬向榮不耐煩地叫著,總不能為了一碗麵片和二皮翻臉。


    馬向榮在桌邊坐下,二皮跟著也坐下來,朝他諂媚地笑著,馬向榮扭過頭去不理二皮,他從口袋裏拿出香煙,抽出一根叼在嘴裏,把煙盒放了迴去,沒有發給二皮一支。


    二皮從自己口袋也掏出香煙,叼了一支在嘴上,馬向榮剛把煙點著,二皮就叫著:“哥,借個火。”


    馬向榮把打火機“啪”地一聲拍在桌上,還是扭過頭去,顧自抽著煙,二皮把煙點著,滋滋地抽著。


    馬向榮的老婆捧著一碗麵片出來,重重地頓在二皮的麵前,湯都灑了出來,這碗麵片清湯寡水的,不僅沒有臊子,連香菜都沒有。


    二皮低頭喝了一口湯,叫著:“嫂子,給我點醋,有醋才好吃。”


    馬向榮的老婆白了他一眼,不一會拿著一瓶醋迴來,還是頓在桌上,二皮又叫:


    “嫂子,再來點香菜。”


    馬向榮的老婆再走出來,隔老遠,就把手裏的香菜朝二皮碗裏扔,有一半扔在桌上,二皮用手在桌子上抹成一撮,都扔進碗裏,然後用筷子攪動麵片,和馬向榮說:


    “哥,你先吃。”


    馬向榮實在忍不住了,怒衝衝叫道:“吃你的。”


    二皮“哦”了一聲:“那我不客氣了,哥。”


    馬向榮從鼻孔裏噴出口氣,重重地“哼”了一聲。


    二皮吧唧吧唧大口吃了起來,不一會,一大碗麵片就入了肚。


    馬向榮盯著他問:“飽了?要不要再來一碗。”


    二皮拍拍自己的肚子說:“飽了飽了。”


    他站起來,衝廚房喊了一聲:“嫂子,我走了。”


    廚房裏沒有人迴應,二皮和馬向榮說:“哥,我走了。”


    馬向榮趕緊拿手朝外甩著,意思是快走快走。


    二皮嘴裏哼著歌出去了。


    中午的時候,馬向榮和他老婆兩個人從地裏迴來,走到門口,兩個人頭皮都快炸了,他們看到二皮坐在他們家院門口的台階上,二皮看到他們迴來,站起來說:


    “哥,嫂,迴來了?我坐這裏等你們半天了。”


    兩個人誰都沒有理二皮,馬向榮的老婆開了鎖,顧自推門進去,二皮說:


    “家裏藏著什麽金銀財寶,院門還上了鎖,全碾子溝就你們一家。”


    馬向榮的老婆手上停了一下,她本來想戳一句:“就是怕野狗進來!”想想又懶得說,繼續朝前走。


    馬向榮跟在後麵,二皮又跟在馬向榮的後麵,開大門鎖的時候,二皮已經和他們兩個站成一排,馬向榮的老婆氣鼓鼓地開了門,走進去,連廚房都沒有去,而是直接走去房間,把門“砰”地一聲在身後砸上,倒在床上生悶氣。


    馬向榮在桌子邊上坐下,二皮在另一邊也坐下,兩個人各抽著各的煙,誰也沒有說話。


    一支煙抽完,馬向榮實在是忍不住了,問:“二皮,我哪裏得罪你了?”


    “沒有啊,哥要是得罪我,我怎麽還敢上門。”二皮說。


    馬向榮“哼”了一聲,問:“吃了晚飯又來吃早飯,你是不是還要來吃中飯?”


    二皮嘻嘻笑著:“屌毛,我等你們迴來,不就是要吃中飯嘛,快讓嫂子好做了。”


    馬向榮瞪了他一眼,罵道:“你要來吃中飯,也提前打個招唿。”


    “我又不是什麽稀客,要打什麽招唿?”二皮反問,“再說,我也吃不了多少,吃不窮哥。”


    馬向榮心裏窩火,卻又無計可施,他怎麽說,二皮都是嘻嘻笑著,油腔滑調的,你還就是沒有辦法激怒他,他坐在這裏,趕是趕不走的,不趕走,又是怎麽看怎麽討厭,馬向榮感覺自己的心裏,就像有一個長滿刺的仙人球,碰了會痛,不碰會癢,讓他坐立不安。


    馬向榮的老婆在床上躺了半個多小時,眼睛閉著,耳朵卻支棱起來,留心聽著外麵的動靜,聽了半天,也沒聽到二皮要走,看看時間卻已經快十二點了,總不能就這樣耗著,為了不讓二皮蹭飯,他們自己也不吃飯。


    馬向榮老婆坐了起來,想了想,還是憤憤地拉開門,走了出去,也沒有朝他們那邊看一眼,穿過前廳去了廚房。


    簡單地炒了三個菜,端上桌,二皮也不用別人叫,他自己跑到廚房,找碗盛飯,走迴去坐下,還和馬向榮說:


    “哥,我餓了,先吃。”


    這一餐飯,雖然隻有十幾分鍾,馬向榮夫婦卻感覺十分的漫長,三個人都沒有說話,連看也沒有看對方,隻是顧自己扒著飯,馬向榮夫婦實在是沒有胃口,一口一口硬吞著,二皮在邊上卻吃得狼吞虎咽、津津有味。


    他一連吃了三大碗飯,馬向榮卻是一碗都沒有吃下。


    吃完,二皮還是站了起來,拍拍屁股和馬向榮夫婦說:“哥,嫂子,我吃飽了,先走,你們慢慢吃。”


    兩個人誰都沒有理他,二皮走了出去,兩個這才異口同聲長長地籲了口氣。


    馬向榮抬頭看了看他老婆,他老婆也正看著他,馬向榮眉頭緊鎖,微微晃了晃腦袋,他老婆“哇”地一聲大哭起來:


    “這也太欺負人了,我和你說,這也太欺負人了。”


    傍晚的時候,二皮在村裏瞎逛,逛來逛去,總是逛到馬向榮他們家附近,抬頭朝他們家的煙囪看著,他看到炊煙嫋嫋升起的時候,知道馬向榮的老婆開始做飯了。


    等到煙斷了,他知道差不多可以吃了,就朝馬向榮家走去,馬向榮家的院門緊閉,二皮伸手推推,門從裏麵閂上了,二皮拍著門大叫:


    “向榮哥,向榮哥,嫂子,嫂子,開開門,我是二皮,我來吃晚飯了。”


    屋子裏的兩個人,悶著頭吃飯,就當他是狗叫,二皮繼續叫著:


    “向榮哥,嫂子,我知道你們在裏麵,我看到嫂子做飯了,開開門啊!”


    兩個人還是沒理他,顧自吃飯,二皮敲了一陣不敲了,馬向榮也放下手裏的碗,仔細地聽著外麵的動靜,確認二皮確實沒有再敲之後,馬向榮輕輕地鬆了口氣。


    “砰”地一聲,院子裏傳來一聲響,馬向榮趕緊站起來,走到了大門口,看到二皮一拐一拐走過來,老遠看到馬向榮就罵:


    “屌毛,敲半天門也不開,牆又砌這麽高,害我腳都扭了,哥,你要賠我。”


    馬向榮站在屋簷下,怒視著他,二皮走近,想從馬向榮身邊過去進屋,馬向榮伸手攔住了他,問:


    “二皮,你到底要幹什麽?”


    “沒幹什麽,來吃飯啊。”二皮說。


    “是不是老焦讓你來的?”馬向榮問。


    “老焦叔?”二皮說,“我都兩天沒看到他,這兩天光惦記著到你家吃飯了。”


    二皮還想往裏走,馬向榮又把他攔住,這一個下午,馬向榮心裏也窩著火呢,他先是聽馬大木說,他找張向北談了,張向北一口就否決了他們的要求,這事弄不好了,想讓張向北改變主意是不可能了。


    “那我們怎麽辦,叔?”馬向榮問。


    馬大木歎了口氣,沉吟道:“事到如今,隻有破罐子破摔,你那裏把罷免老焦的事繼續進行下去,我這裏見機行動。”


    屁個見機行動,馬向榮知道,這話說穿了就是讓他一個人單打獨鬥,不要把他馬大木牽扯進去。


    馬向榮心情鬱悶地迴到家,剛坐下來,就有一個個馬家的人來找他,他們都和馬貴田一樣,要他撤了他們的聯署,理由千奇百怪,馬向榮倒是想破罐子破摔,可這一個個人都在退了,就是到了投票,也過不了,還罷免個屁。


    事是馬大木挑起的,但現在他明顯在後縮,有把他馬向榮一個人撂在那裏的意思,這讓馬向榮很生氣,他生馬大木的氣,也生這些要來撤銷署名的人的氣,現在,他更生二皮的氣。


    “二皮,你今天一定要把話給我說清楚。”馬向榮說。


    二皮問:“屌毛,說清楚什麽,不就是來吃頓飯,有什麽可說的?怎麽,哥,你連屋都不讓我進了?你要是不讓進,我就不走了。”


    二皮伸長了脖子朝裏麵叫著:“嫂子,你幫我把飯菜盛出來,我就在這裏吃。”


    馬向榮拉住了二皮的手,再問:“二皮,你要是還當我是你哥,你就告訴我,你怎麽才會放過我,讓我清清靜靜吃頓飯?”


    “屌毛,什麽意思?我在這裏,你他媽的就連吃飯也吃不香了,對嗎?我有那麽討厭?”二皮大聲嚷嚷著。


    “有。”門裏傳來了馬向榮老婆氣鼓鼓的聲音。


    二皮“撲哧”一聲笑起來,衝裏麵說:“嫂子,我知道你這是和我開玩笑呢,嫂子你對我最好了。”


    “誰和你開玩笑。”馬向榮老婆搭腔。


    二皮還想說什麽,馬向榮急了,叫道:


    “哎呀,二皮,我和你扯不清,你就和我說吧,你到底想要我怎麽樣?”


    “我沒要你怎麽樣啊?”二皮說,“不過你前麵說起老焦叔,我想起來了,村裏人都在說,你要砸老焦叔的飯碗,有沒有這事?要是有,從明天開始,我天天帶著老焦叔來你家裏吃飯。”


    “老焦叔的臉皮沒有你這麽……”馬向榮說了一半沒說下去,他心裏算是知道了,二皮就是因為這事賴上了自己,馬向榮問:“你是在說罷免的事,對嗎,二皮?”


    “罷免?你要罷免老焦叔?”二皮瞪著馬向榮問,“你這屌毛還有沒有良心,你他媽的要罷免老焦叔,你也先去你老子老娘的墳上,問問他們,他們兩個的喪事,哪個不是老焦叔幫助一手操辦的,還辦的風風光光的,就你這個屌毛能幹什麽事?”


    馬向榮的爹媽先後去世的時候,馬向榮是十六歲和十八歲,當時家裏窮得叮當響,確實都是因為老焦出麵,才把他們下葬了,二皮這話,讓馬向榮的臉臊了起來。


    “算算,我明天就去鄉裏,把聯名信給撤迴來。”馬向榮跺跺腳,叫道。


    “當真?”二皮問。


    “當真。”馬向榮說。


    二皮說好,那我另外去找地方吃飯,不過,“明天你這個屌毛要是沒撤,我不僅要繼續來你家吃飯,連覺也睡在你們家了。”


    二皮說完,轉身就朝外麵走。


    二皮一邊走一邊不時地朝後麵看著,確信後麵馬向榮沒有跟著他,二皮走到了李勝峰家門口,院門開著,二皮朝左右看看沒人,他一閃身就走了進去。


    第二天上午,張向北坐在辦公室裏,龐雙喜興衝衝地進來,和他們說:


    “鄉裏剛剛打電話給我,說馬向榮把聯名信拿迴去了。”


    “真的?”向依雲叫道,龐雙喜點點頭。


    張向北雙手輕拍了一下桌子,長長地鬆了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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