化妝間裏其他的人都卸完妝,換好衣服走了,向南和賀紅梅是最後的兩個人,她們走到外麵,看到大家都站在走廊裏等她們。


    芒超和向南說:“馮團長,我們要去隔壁歌劇城樓上吃夜宵,讓你阿姨一起去吧。”


    向南看了看賀紅梅,賀紅梅微微搖了搖頭,向南說:“你們去吧,吃完早點迴酒店,明天上午還要早起排練,我陪我阿姨走走。”


    殷桃把向南的雙肩包,從向南肩膀上摘了去,裏麵是向南換下來的演出服裝,還有演出時要用的化妝用品,化妝間是和下午演出的那個團體共用的,他們自己的東西,隻能自己帶著走,殷桃和向南說:


    “我們幫你帶迴去。”


    向南說謝謝!


    芒超帶著其他人一起走了。


    賀紅梅笑著和向南說:“南南,看得出來,他們還挺尊重你這個團長的。”


    向南笑了,她說,我們相處得是挺好的,都差不多大年紀的人,平時大家也在一起玩,嘻嘻哈哈的。


    賀紅梅點了點頭。


    兩個人手牽著手,走出了劇場的大門,已經是晚上十點多鍾了,五月底的東京夜晚,夜風微涼,輕拂在人的臉上,讓人感覺到心曠神怡。


    東京新國立劇場的邊上,是一個麵積不大的公園,兩個人穿過公園,走到了對麵的街上,這時的街道上,隻有稀稀落落的人來去,這一條路,也不是什麽主幹道,幾乎很少有車輛通行,兩個人就這樣在街道上漫無目的地走。


    賀紅梅想到了,她說:“南南,這附近有一家居酒屋,東西做得不錯,阿姨請你去喝酒好不好?”


    向南說好,紅梅阿姨,你對這一帶很熟嗎?


    賀紅梅點點頭說對:“新國立劇場、歌劇城、帝國劇場我都很熟,有時也會幫在這裏演出的劇團設計服裝,會過來看他們的演出,歌劇城那邊還有一個畫廊,經常會有展出,我也會過來看看。”


    兩個人一邊說著話,一邊走,不一會,就到了賀紅梅說的那家居酒屋。


    推門進去,裏麵十幾張桌子,有一半的桌子還坐著人,有兩張都隻坐著一個人,愁眉苦臉地盯著麵前的桌子和酒,仿佛在思考人生,還有一張桌子,坐了六七個人,興致很高,看樣子應該是從哪家公司剛下班,在這裏聚聚。


    賀紅梅和向南,挑了一張角落的桌子坐下,賀紅梅給向南點了杏露酒,給自己點了大吟釀,她和向南說:


    “這酒的度數很低,你喝一點沒有關係。”


    向南說好。


    接著,賀紅梅又點了炸雞塊、烤奶酪雞肉、醬烤鱈魚、冷豆腐、芥末章魚、還有一碟毛豆。


    那一桌六七個人,她們一進來的時候就注意著她們,這時有人朝她們這邊吼著,向南聽不懂他在叫什麽,賀紅梅說:


    “不要理他們,他們在叫我們過去一起吃。”


    過了一會,有個家夥居然有些踉蹌地朝她們這邊走過來,站在她們桌子邊上說著什麽,賀紅梅看了看他,用日語迴了幾句,那男的霎時蔫了,愣了一下後往迴走,邊走還邊手抬起來,不停地往後甩著,迴去坐位坐下,那一夥人,再也沒有騷擾她們。


    向南看著好笑,她問:“紅梅阿姨,你和他說了什麽,這麽厲害,幾句話他就不敢響了?”


    賀紅梅也笑了,她說:“不是什麽好話,你不要學,來來,我們喝酒。”


    兩個人端起杯子碰了碰,向南抿了一口酒,賀紅梅問:“好喝嗎?”


    向南說不太好喝,一股爛水果的味道。


    “來來,嚐嚐我這個。”賀紅梅拿起自己的杯子遞過來,向南抿了一口,賀紅梅趕緊問,怎麽樣?


    “還是不好喝,還不如我這個爛水果。”向南說。


    賀紅梅瞪著她,罵道:“你怎麽這麽難伺候,小心被老板打,你說他的酒都不好喝。”


    向南也瞪了賀紅梅一眼,兩個人都笑了起來,笑得有些放肆,酒館裏其他的人都朝她們看,連那兩個愁眉苦臉在思考人生的家夥,也扭過了頭來,向南朝賀紅梅做了一個鬼臉,兩個人壓低了聲音。


    “你媽媽好嗎?還有家裏……杭城那邊的,其他人都好嗎?”賀紅梅問。


    向南點了點頭,她說,都挺好的,紅梅阿姨,你呢?


    “我?我也挺好的,一個人在這裏,無牽無掛的,想去哪裏就去哪裏。”賀紅梅笑笑。


    “一個人?”向南吃了一驚,她想憋著,但實在憋不住了,問:“紅梅阿姨,你怎麽會是一個人?你不是……”


    “你是說原田誌乃?我們兩年前就離婚了。”賀紅梅說。


    “那個,那個……誰,他對你不好嗎?”向南問。


    “也不是,是彼此不適應。”賀紅梅笑了一下,繼續說:“他這個人,應該說,在日本男人裏,還不算壞,但畢竟彼此的生長環境不一樣,時間久了,各種矛盾就出來了,還不如分開省事。”


    賀紅梅見向南看著她,一眼的不明白,賀紅梅指了指那一桌的六七個人,和向南說:


    “比如,看到沒有,這就是日本男人的常態,每天下班,一定要和同事出來喝酒,要是不出來的話,會被同事看不起的,日本人上班的時候,都是很正經的,一句閑話也沒有,到了下班,在酒館裏,才是每個人的真實麵目,你要是融不進去,會被孤立。”


    向南點點頭,賀紅梅繼續說:


    “就這樣醉醺醺迴家,日本的女人,還是要屈膝彎背迎上來,笑著說你迴來了,哼,我哪裏會幹這些,不一腳把你踢出去就算好了。”


    向南聽著,咯咯笑了起來,賀紅梅也笑了,她說:


    “我說的這個,隻是其中一個例子,類似這樣的,太多了,煩不勝煩,最後就是這個結果,我算是明白了,我們中國人說的門當戶對,到這裏也是適用的,兩個文化背景不一樣的人,你要是不想委屈自己,就沒有辦法在一起。”


    “紅梅阿姨,那你想過迴國嗎?”向南說。


    “迴國?怎麽迴?我現在已經是日本人了,要是迴去,還是老外。”賀紅梅說,“我迴去過一次,不過,迴去一次之後,就不想再迴去了。”


    “為什麽?”向南問,“現在國內也挺好的,像雯雯和倩倩,她們現在都挺好的。”


    “我知道,我不是因為那個不迴去,而是……怎麽說呢,是從我出來之後,國內的所有人,都已經習慣了我的不在,我在他們中間,已經沒有位子了。”


    賀紅梅喝了口酒,語調沉緩地說:


    “我迴去重慶,和幾個同學見麵,剛開始的時候,大家對我都很熱情,但接下去,她們就自己聊自己的了,聊老公升職,聊小孩上學和課外輔導,還聊一些其他的,她們所有的話題,我都插不上啊,感覺自己坐在那裏,完全是多餘的。


    “我要是和她們說我在日本的生活,她們也插不上,最多隻是當旁觀者,聽我一個人講故事,你想想,這樣的聚會,還有什麽意思,我去了一次就怕了,這就叫話不投機,我們之間,已經沒有共同語言了。


    “別說是她們,就是我家裏人,也是一樣,每個人都有了自己的生活著重點,我在他們的生活裏,早就已經不是重心了,我媽媽跟著一幫老太婆每天舞劍,對她來說,今天去哪裏參加比賽,得到一個什麽名次,比我重要多了。


    “我爸爸呢,哪怕我迴家的那天,吃完晚飯,他還是馬上就跑出去打麻將了,我姐姐,她那幾個小孩,她都操心不過來,整天嘴上掛著的,心裏想著的,就是他們。


    “我這樣說,不是說他們對我有多不好,而是,我自己走開了,自己把自己從他們的生活裏,抽離開了,他們現在,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生活,已經不可能再有我的空間了,迴去的時候,我覺得我自己真的就是老外了,我還迴去幹嘛?”


    賀紅梅說著的時候,向南想到了前麵遊國棟和她說的,說是家裏的老人都不在之後,再迴去,感覺就好像是客人了。


    怪不得自己前麵說,讓他們迴去永城看看的時候,他們那麽猶豫,原來他們一定也是和紅梅阿姨一樣的感覺,感覺自己原來熟悉的地方,已經沒有自己存在的空間了。


    “不會的,紅梅阿姨,那你可以迴杭城,你迴杭城,我們都會很歡迎的,你永遠都是我的紅梅阿姨。”向南和賀紅梅說。


    賀紅梅低著頭沉默了一會,她抬起頭來的時候笑道:


    “傻孩子,不過阿姨謝謝你,謝謝你和我說的這些話,南南,不過,你覺得阿姨現在就是迴去永城,還能夠做什麽,你們劇團需要一個專職的服裝嗎?不過,南南,你放心,你和北北結婚的時候,我一定會迴去的,阿姨答應你。”


    “啊!”向南吃了一驚,她結結巴巴地問:“不是不是,紅梅阿姨,你怎麽,你怎麽知道我和張向北的事情?”


    “雯雯告訴我的呀。”賀紅梅說。


    “可是,可是雯雯也不知道啊。”向南急道。


    賀紅梅咯咯笑了起來,她說:


    “你呀,南南,你真是一個傻孩子,你以為你和北北的事,你不說,別人就不知道了?你就是沒說,別人也全知道了,為什麽大家知道了都裝不知道,包括你爺爺奶奶、外公外婆,你這麽大了,他們難道都不關心你有沒有男朋友?”


    向南愣在了那裏,賀紅梅說:“其實他們都知道,他們不說,是因為覺得這樣很好,覺得你們兩個不需要他們操心,明白了嗎?”


    向南嘻嘻笑了起來,賀紅梅舉起杯子說:“來,南南,為這個,我們碰一下。”


    向南舉起杯子,和賀紅梅碰了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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